不是誰提起,
是兒子忽然問:
"爺爺,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火正慢慢燃,
灰燼像雪,
輕,靜,卻不散。
我們于是翻開記憶,
像翻一本舊相冊——
每一頁
都是他沒寫完的詩句。
有人說:
他的背影,總是比光更早起,
扛著麻袋出門,
回來時,肩膀上還掛著
泥和汗的氣味,
卻從不讓人靠近。
有人沉默很久,
低聲說:
"他從沒打過我,
可我一直怕他。
不是怕他生氣,
是怕他不生氣。"
有人記得那把木椅,
冬天,他坐在爐火前,
手捧搪瓷杯,
盯著火,
像在想什么,
又像什么都不想。
那時他像一座山——
沉默、沉重,擋風(fēng)。
我說:
我記得他也唱過歌,
喝了酒,唱老戲文。
音不準(zhǔn),卻很輕,
像風(fēng)吹過落葉堆。
那是他僅有的柔軟時刻,
沒人笑他。
兒子聽了一會兒,
沒說話,
只是把頭靠在我膝頭。
忽然我想到:
我是不是
也正成為那樣一個人?
不善言辭,
卻早早為他
留下沉默。
那夜沒有結(jié)尾。
火熄了,灰燼涼了,
父親的名字
還掛在屋梁上,
不曾落地。
創(chuàng)作談|屋梁上的名字
寫下這首詩,是因?yàn)閮鹤拥囊痪渫蝗欢苯拥膯栴},把我?guī)Щ亓烁赣H的身影里。父親的一生,言語不多,卻像一座山那樣,沉默地守護(hù)著家庭。他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種厚重的存在感:早起的背影、爐火前的凝視、酒后的輕唱,都是我記憶中最深的部分。
我意識到,沉默本身也會遺傳。兒子靠在我膝頭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見自己正在變成父親的樣子。寫這首詩,不是為了懷舊,而是想捕捉這種跨越三代人之間的無聲延續(xù)。屋梁上的名字,是父親留給我的重量,而我,正在把這重量交給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