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的山水，原是八位不施粉黛的美人，各有風(fēng)骨，各藏心事。她們或立或臥，或顰或笑，將千年光陰繡在眉梢眼角，只待有緣人駐足凝望。
紫云殘雪·冷艷畫師
紫云山是位擅丹青的冷美人。她以雪為宣，以松為筆，在蒼茫山脊上勾勒淡墨。最妙是那未消的殘雪，恰似她鬢邊一縷不肯融化的白發(fā)，襯著丹霞巖層泛起的胭脂色，愈顯孤傲。樵夫踏雪而過的足音，是她畫中偶爾暈開的墨點(diǎn)；紅腹山雀啄雪，則是她擱筆時，袖口不慎抖落的朱砂。
汝水秋波·浣紗仙子
汝水是臨溪浣紗的少女，眼波比水流更惑人。她將陽光揉碎成銅錢大小的光斑，假裝是河神遺落的玉佩。蘆葦是她梳發(fā)時掉落的青絲，被秋風(fēng)梳成"秋"字的長捺，一直蜿蜒到柿樹林里。擺渡老漢的船槳攪亂水面時，她也不惱，只悄悄把云絮和水草纏成發(fā)帶，系在粼粼的波紋上。
令武樵歌·山野歌姬
令武山是位嗓音清亮的采薇女。她腰間銅鈴隨山勢變幻音調(diào)，向陽處叮咚如泉，背陰處嗡鳴似塤。樵夫的斧聲是她打拍的節(jié)拍，錯唱的鷓鴣是她故意走調(diào)的玩笑。那些落在樹樁年輪里的歌聲，經(jīng)年累月，竟長出會哼曲的木耳——那是她藏在褶皺間的樂譜。
龍池晚釣·垂綸素娥
龍池畔坐著位銀發(fā)如霜的釣月人。百年垂柳是她斜倚的玉簪，暮色為紗，將她的倒影與水中月繡成雙面繡。魚漂的紅點(diǎn)是點(diǎn)在她眉心的花鈿，琥珀色的浮子則是她耳墜上晃動的蜜蠟。夏夜風(fēng)起時，她悄然收竿離去，唯留池邊濕泥里的魚苗腳印，像一串未說完的耳語。
柏寧夜雨·誦詩閨秀
柏寧的夜雨是位愛讀《詩經(jīng)》的閨閣才女。漢柏群是她翻書時簌簌作響的紙頁，雨絲是她蘸墨寫下的銀鉤小楷。雷聲間隙的沙沙聲，是她默念"昔我往矣"時的嘆息。那截露出青銅符文的樹根，恰似她不慎折斷的玳瑁簪，每逢雨天便滲出淡淡的銅綠淚痕。
首山采銅·鑄鏡女史
首山是位對鏡理妝的冶煉師?？兹甘V脈是她描眉的黛粉，赭紅色氧化帶是唇間抿開的胭脂。正午陽光射入礦洞時，銅礦石驟然發(fā)亮，仿佛她突然掀開妝奩——千年前礦工鑿刻的痕跡，都是她銅鏡上未拭盡的脂痕。
青冢愁云·葬花詞客
青冢的愁云實(shí)則是位葬詩的癡人。她將杜工部的詩句捻成柏枝，任樹影在碑石上寫滿批注。燕子銜泥掠過冢頂時，她故意抖落幾星泥點(diǎn)，讓它們在石碑上綻成白花，權(quán)當(dāng)給《三吏三別》添一行新注。
乾明鐘聲·掃眉居士
乾明寺的鐘聲是位掃卻蛾眉的方外客。晨昏的鐘鳴是她梳發(fā)時墜落的玉簪聲，驚起的宿鳥是她隨手拋灑的菩提子。香客叩拜的輕煙，是她衣袂間一段未系緊的素紗。
這八位美人，或執(zhí)筆，或抱琴，或握簪，或提燈，將襄城的靈秀化入骨相。她們不言不語，卻把千年風(fēng)物都繡在了眼波流轉(zhuǎn)處——若要尋她們，且去殘雪未消的松徑、秋波乍起的渡口，或夜雨濕重的柏影下，靜聽那一聲未及收尾的嘆息。
（劉文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