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楚瑪爾河到上海灘（組詩）
胡水根
1
有的河裝石頭流水，裝砂裝草還是流水
而楚瑪爾河不管裝什么都流血
高原上的血不會咳嗽，只會在
一座山和另一座山之間
挖樹。有時把山挖成樹
有時把砂也挖成樹
實(shí)在挖不動就流，流著流著就流成了
眼。通紅的眼只高看世界
哪怕所有的水都來過，所有的事也來過
2
東流只為堅(jiān)固全身
東流只為讓時間裂開細(xì)小的縫隙
東流只為拐進(jìn)黑暗時還有一條路能通入百花深處
東流只為夢里那還差一點(diǎn)兒就能成功了的成功
還能成功
水只管留下密碼
而楚瑪爾
日復(fù)一日的東流
只為通天
3
土里面有日子，砂里面有日子
水里面也有日子。當(dāng)日子登額之后
就有一把風(fēng)扎得叫疼
當(dāng)日子納細(xì)之后就有時光落于花叢
牛羊嚼著草根磨牙
就有石頭臥上個一世紀(jì)，睡上個一千年
就有神龜把河讀倦了。當(dāng)山峰成了書館
總有幾場雪否定它的白
和從它身上飛過的鳥
草曬在灘上，一棵一棵都成了字
如今龜已坐化成石
一個個字成了大地之子
4
有水從石縫中擠出，一絲不掛
有石從山體中流出，橫陳君旁
有涌登恩，有浪西科
有曲有德，有曲歇武
有寨如云天，有石磊八卦
有拐如切，有灣如嵌
我喜歡圖片，一整理便成了句子
通順的句子從不放映自己
它們放風(fēng)，放茶幾
放幾杯人生苦征。有多少河谷變成了人
就有多少千枚巖更新了肌骨
5
從山巖中流出的河，說要到人世間
留戀一些事物。有時候陪薄霧靜坐
有時候陪鳥指認(rèn)羽毛和翅膀
它們說，相遇就是舊址
相惜就會貫通。轉(zhuǎn)彎的路不僅有有愛恨情仇
還有再力花、巴塘黃耆
它不怕自己小得看不見
也不怕常有不定，只怕誦船當(dāng)帆
誦灣當(dāng)幻
6
一棵樹有根，一條河也有
要的山來，就要的水聚
樹的語言是根，是葉
河的語言是雪，是冰，是沙
還可以是蒙頭蒙腦的天空
是急得臉紅的朋友
也是侵入肺腑的蒼涼
一座山把根交了出來
就有了象征或隱喻
一個人把根交了出來
就有了虛空或力氣
一座山是自由的，一個人也是自由的
如果加上一條河，草也是自由的
渡河的草不僅能握緊深處的土
也能抓住湍急的水
7
若有金沙，我便采之
若無金沙，我便渡之
天空不落山，但水里落
它們都熟了，水里有石板
會咬我的腳印
水里有泥濘，會向大地發(fā)出申請
申請寒意滋長和冰冷覺醒
覺醒是不會沉默的
南岸有船，險也是通途
南岸有曙色，去見一個人的路上
空氣也會變亮
水再奔騰，也在山巒的懷抱里
山再挺拔，也有黛色的本體
8
“五月渡瀘，深入不毛”
春雨過野，千紅一綠
9
人喜歡跳，從高處跳向高處
從低處跳向低處。有時候增加難度跳
有時候降低難度跳
有時候是不經(jīng)意地跳，有時候是不得不跳
而一只虎就這么跳了
它跳出了一個峽。我就站在那塊石頭上
急馳而來的青春
多了一個缺口
花樣的缺口，不抱雷霆
不抱激流，它抱碧玉樣的白
抱掉進(jìn)陽光里的山
一座山就是一粒盛開
一粒盛開就是就是另一次虎跳
10
霧太多，一定是入夢太真
入夢太真，一定是山岡上的馬巡視了星空的轉(zhuǎn)動
山上的草內(nèi)部大多遼闊
草里的山大多有閱人的經(jīng)歷
一個村莊可以是山
一座城也可以是山
一座山不會無故掛上人的靈魂
一塊層石不會無故有了心曠神怡
它們都朝天開了門
把春天交給了夏天
巫山不是山，是人
渝水不是水，是城
我挨近著花兒造句
一個個符號便游江而來
11
截我之水者，勇
截我之險者，雄
截我之泡漩翻滾洶涌激蕩者，奇
我身上的浮光
有說不出的恐懼和孤獨(dú)
我頭頂上上下下
跳躍著來蔑視這個世界的令人窒息
我從云里來，我從霧里來
退后是林立的冰雪
前進(jìn)是倒懸的蒼穹
我的鞋子是山
我的衣服是天色漸暗，夜晚來臨
12
有樓閣的地方總有煙雨
有煙雨的地方總不離江、湖
沿著江湖行走，就是沿著風(fēng)走
湖口的風(fēng)會耗盡所有的燈盞
湖口的人會劈開一路的暗
太黑的暗只會向上為人停留
太黑的暗只會向下為水停留
我抓住火，許多鳥就被嚇走了
向上發(fā)的芽都會將山脊折疊于胸口
向下生的根總會抖落石頭的受驚
我在樓閣等一些人
他們會從煙雨里出來，懷揣十幾首詩
13
一群人，一條河
一群人，一座城
一群人將你倒過來的時候
你就成了少數(shù)
你將自己放在左邊
一片灘涂在哪個年代都愿意出海
我的昨天生了我
我的今天必生未來
一滴水不生活在飛花叢中
就會奔流到海
刊于《遼河》2025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