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春風(fēng)吹綠贛北的蘆葦,鄱陽湖便悄悄睜開了眼——它不慌不忙地盛滿雨水,讓淺灘漫成碧波,給歸來的候鳥搭好“驛站”;當(dāng)秋風(fēng)染黃草洲,它又輕輕退去水位,給魚蝦留足產(chǎn)卵的濕地,給牧民的牛羊讓出啃食的草場。它從不是地理課本上“中國第一大淡水湖”的冰冷標(biāo)簽,而是像一位活了千萬年的老友,懂進(jìn)退、知冷暖,把“高情商”的智慧藏在每一寸水波里:不張揚(yáng)、不強(qiáng)迫,卻用最溫柔的方式,與萬物達(dá)成了一場跨越時光的默契。
初見鄱陽湖的豐水期,你會懂什么是“接納的智慧”。六月的雨水過后,湖水漫過灘涂,把星羅棋布的小島裹進(jìn)懷里,遠(yuǎn)遠(yuǎn)望去,水天一色的藍(lán)像被上帝打翻的顏料盤,連遠(yuǎn)處的漁船都成了畫里的淺影。漁民們撐著木船出門,漁網(wǎng)撒下去時總留著分寸——從不會把網(wǎng)眼織得太密,也從不會在候鳥棲息的水域多做停留。“湖給我們一口飯,我們得給湖留口氣。”老漁民王伯的話,像湖邊的鵝卵石一樣樸素,卻道破了“高情商”的本質(zhì):真正的獲取,從不是一味索取,而是像鄱陽湖與漁民這樣,彼此成全,各留余地。
有一次,我坐在漁船上看日出,晨光把湖水染成金紅色時,一群白鷺突然從水面掠過,翅膀擦著波尖,驚起細(xì)碎的水花。王伯立刻停下船槳,笑著說:“別驚著它們,這些小家伙每年都來,比我家孩子還準(zhǔn)時?!闭f話間,白鷺落在船邊的水面上,低頭啄食小魚,竟不怕人。那一刻突然明白,鄱陽湖的“接納”從不是被動的包容,而是主動的溫柔——它給漁民以生計,給候鳥以家園,也給每個到訪者以放松的底氣,讓所有生命都能在這里找到舒服的姿態(tài)。
到了枯水期,鄱陽湖又會教你什么是“留白的從容”。十月過后,湖水悄悄退去,露出大片青黃的草洲,像給大地鋪上了柔軟的毯子。蘆葦蕩在風(fēng)里搖晃,白茅花飄得滿灘都是,連平日里藏在水下的蚌殼、螺殼,都成了孩子們手里的“寶貝”。有人說枯水期的鄱陽湖是“瘦了”,可若你走進(jìn)草洲,會發(fā)現(xiàn)這里藏著另一種熱鬧:斑鳩在草叢里蹦跳,野鴨在淺塘里游弋,甚至能看見小狐貍從遠(yuǎn)處跑過,尾巴掃過草葉,留下一串輕響。
護(hù)鳥人老李每天都會繞著草洲走一圈,口袋里裝著碎玉米,遇到體弱的候鳥,就輕輕撒一點?!叭ツ暧兄粬|方白鸛腿受了傷,在草洲上待了半個月,我每天來給它送吃的,后來它跟著大部隊飛走時,還回頭叫了兩聲?!崩侠钫f這話時,眼里閃著光,像在說自家孩子的趣事。原來“留白”從不是空蕩的蕭瑟,而是像鄱陽湖這樣,在“退”的時候,依然給生命留足生長的空間——就像我們的生活,不必把日子填得太滿,偶爾的“留白”,反而能釀出意外的溫柔。
鄱陽湖的“高情商”,更藏在它與萬物的“分寸感”里。遇到汛期,湖水會慢慢漲近圩堤,卻從不會急著漫過——它會先把岸邊的蘆葦淹到半截,再讓水流輕輕拍打堤岸,像在給村民“打招呼”:“該準(zhǔn)備啦?!贝迕駛円捕@份默契,提前把糧食搬到高處,加固圩堤,卻從不會抱怨湖水“添麻煩”?!昂腔畹?,它也有自己的脾氣,但從不會真的傷害我們。”村里的老人說,每年水退后,圩堤邊的土地都會變得格外肥沃,種上油菜,來年春天就是一片金黃。
就連面對干旱,鄱陽湖也保持著溫柔的堅持。前年夏天少雨,湖水退得比往年早,草洲上的部分濕地開始干裂,護(hù)鳥人們急了,自發(fā)組織著從河里抽水灌溉??邵蛾柡s像早有安排——深處的水域始終保持著濕潤,剛好夠留鳥們飲水、覓食,等到秋天第一場雨落下,湖水又慢慢漲了回來,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原來“分寸感”不是冷漠的距離,而是像鄱陽湖這樣,既不縱容過度的索取,也不放棄應(yīng)有的守護(hù),在“給”與“留”之間,找到最舒服的平衡。
離開鄱陽湖的那天,我坐在草洲上,看著夕陽把湖水染成橘紅色。遠(yuǎn)處的漁民哼著漁歌收網(wǎng),候鳥們在霞光里歸巢,連風(fēng)都變得慢悠悠的。那一刻突然懂得,鄱陽湖教給我們的“高情商”,從不是書本里的處世技巧,而是對生命的敬畏、對變化的接納、對他人的真誠——它豐水時不張揚(yáng),枯水時不沮喪,護(hù)著魚蝦,也護(hù)著人間,用千萬年的時光,把“溫柔相處”四個字,寫在了每一寸水波、每一片草葉里。
或許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都該住著一片“鄱陽湖”:懂得給生活留一點留白,不必事事追求圓滿;懂得與他人保持一份分寸,不必過分親近或疏遠(yuǎn);懂得在得失之間保持一份從容,不必為一時的起伏焦慮。就像鄱陽湖那樣,做一個“懂分寸、有溫度”的人——不慌不忙地走過四季,不卑不亢地面對生活,用溫柔的姿態(tài),活成自己和他人都喜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