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建梅
來源：城市經(jīng)濟導(dǎo)報
去年冬至后，幾位青海的初中同學(xué)從外地來西安小聚。一晃初中時光已是40年前的事兒了，但記憶的反射弧就是那么長，年少時的故事現(xiàn)在想起來依然清晰，能戳中我們的心。正如天花好后會留下痕跡，而那個痕跡會提醒我們，曾經(jīng)在青春年華中絢爛地綻放過。
席間閑聊，我講起了第一次去青海湖的場景，那是我上初二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混進了青海省中學(xué)生生物學(xué)會，成了年齡最小的會員。那年夏天，我的生物老師馬滌新帶著我和同校高中部的4個大同學(xué)參加生物學(xué)會組織的活動，一同前往青海湖參觀。那時候的車況路況和現(xiàn)在都沒法比，從西寧市到青海湖不到150公里，但當天無法往返，我們提前就被告知要在草原上住一晚。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父母在外面過夜，背著個小包跟在一群大哥哥大姐姐后面既興奮又緊張。現(xiàn)在看來那就是一次以參觀為名的旅游，最多算是一次研學(xué)。我們先去了鳥島，因為有生物學(xué)會的大旗，抑或是那個在當時只有鳥兒拉屎的地方人煙罕至，我們一行的待遇極高，被允許登島，被允許到鳥窩旁邊拿起大小不等花色各異的鳥蛋，甚至被允許撫摸剛孵出來地濕漉漉的小鳥。也就是那次登島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候鳥，知道了島上的鳥主要是斑頭雁和棕頭鷗。隨行的人員還給我們拍了照片，那張照片我保留了很多年?？蓯鄣鸟R老師被我們簇擁在中間，慈祥地笑著。她個子很小，后面站著我們學(xué)校高中部的三條大漢，左右是我和高中部的另一位女同學(xué)。馬老師留著齊耳短發(fā)，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典型的八十年代老師模樣?，F(xiàn)在算來當年她應(yīng)該還不到50歲，但在我的印象中卻已然是一個小老太太的樣子。
馬老師把我看管得很緊，印象中我就沒有出過她的視線。晚上安排住宿，有干打壘的平房和帳篷兩種。馬老師被安排到平房，我被分到了帳篷。她拉著我同住，因為床鋪緊張，那天晚上我和馬老師鉆了同一個被窩。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笑罵道：“睡覺一點都不老實，一會兒摟得我喘不過氣，一會兒又對我拳打腳踢的”。我聽后沒有一絲內(nèi)疚，心想我本來是要住帳篷的，誰讓你把我拉過來。
我笑著講完這段故事，同座的尕荔突然動容。我很是詫異，另一位同學(xué)告訴我，馬老師就是尕荔的媽媽。天吶，40年里我和尕荔雖然只見過兩面，但初中三年，我倆一直同班，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她和馬老師的母女關(guān)系。尕荔苦笑著說：“你描述的馬老師和我印象中的媽媽不是同一個人，我的媽媽對我從來都很嚴厲，從來都沒有耐心，我和她都從來沒有睡過一個被窩?！痹趫龅囊晃煌瑢W(xué)馬上附和：“是的是的，尕荔說得沒錯！那時候馬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我老爸老媽工作特別忙，常常會同時到外地出差，他們就把我托付給馬老師，我倒也樂意，因為這樣就可以和尕荔睡一個被窩。有一次，我和尕荔在外面玩忘記了時間，當我們怯生生地回到家，剛踏進家門，就聽到一聲怒喝！震得整個房子像地震般左右搖晃，頓感天旋地轉(zhuǎn)，嚇得魂都沒了！定下神來才知道是馬老師的呵斥。”
聽尕荔講，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上面有5個哥哥，她媽媽今年90多了。這幾十年里，她和4個哥哥都陸續(xù)回到了內(nèi)地。他們兄妹都很孝順，搶著將媽媽接到各自所在的城市，但無論誰把媽媽接去，住不了幾天，老太太就要回青海，內(nèi)地高原的反復(fù)折騰，對身體損傷很大。醫(yī)生堅決反對，讓老太太選一個固定的地方，老太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高原，現(xiàn)在一個人固執(zhí)地住在青海。當年住過馬老師家的女同學(xué)口中她最喜歡的、特別溫暖的三哥留下來照顧媽媽。尕荔和其他4個哥哥每年輪換著回青海，去陪伴這位倔強的老媽媽。
尕荔打趣道：“雖然你深藏內(nèi)心的慈祥老太太形象和我對媽媽的認知有些差距，但40年過去了，還有人記得她、尊重她，就是她的成功和榮譽，替我媽媽謝謝你，謝謝你的不曾忘記?！?
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馬老師上課的場景：小小的個子，吃力地舉著教具，比劃著給我們上課。她的眼里永遠含著微笑，臉上帶著慈母的清輝。她耐心地講解著，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哪怕對待班上最調(diào)皮的男孩子，批評時也總是笑瞇瞇的，是那種偶爾會出現(xiàn)在夢中的天使的微笑，很溫暖，很甜蜜。
記憶有了包漿，就像一幀發(fā)黃的老照片。原來，最高級的愛，連思念都是靜音的。我的心突然被哽住了。今年，我一定要回青海，我好想抱一抱守望在高原的馬老師，我更想和她再鉆一個被窩，給她講述那次她也許已經(jīng)忘記的草原一夜，聽她講更多的草原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