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白龜彼岸花開》是一首兼具古典風骨與現代靈魂的七言古風力作。它以“彼岸花”為引,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精神遠征。詩中既有對《離騷》求索精神的承續(xù),又有李白式的豪放不羈;既吸收杜甫的沉郁頓挫,又融入現代個體對自由、尊嚴與意義的追問。

《煙雨白龜彼岸花開》
常民強

彼岸花繁煙雨濃,風華采采幻千重。
秋光熠熠沉云幕,湖色溰溰沒鷺蹤。
世路漫漫寒霧鎖,我心皚皚古燈溶。
蒼天漠漠雷車震,歌嘯錚錚劍器沖。
昔踏荊棘驚電裂,今臨淵壑挽蛟龍。
跳珠亂濺琴臺碎,湍瀑橫飛石鼓封。
三更漏滴檐牙斷,萬里濤翻甕牖洶。
鶴影迷離穿霰障,松濤嗚咽卷苔墉。
苦雨瀟瀟摧舊萼,孤星湛湛破昏庸。
頑石頷首聆玄諦,驚雷劈宇醒愚慵。
九死未消金石志,百折猶礪鐵霜鋒。
長歌浸雨穿云去,碧海青天自在生。

一、典故注釋
1.彼岸花: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源自佛教《妙法蓮華經》中“彼岸”之說,象征生死輪回、超脫塵世。其花葉不相見,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暗喻人生中不可兼得的遺憾與執(zhí)念。詩中“彼岸花繁煙雨濃”,以繁盛之花映照迷蒙煙雨,既營造出凄美意境,又隱喻在紛擾塵世中對精神彼岸的遙望與追尋。
2. 雷車震 : “雷車”典出《楚辭·九歌·大司命》:“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結桂旗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蓖跻葑ⅲ骸袄讕煘橛嘞闰??!庇帧吨芤住ふ鹭浴吩唬骸罢?,動也。出乎震,齊乎巽。”雷車象征天地震動、命運激蕩,亦暗含變革之機。此處“蒼天漠漠雷車震”,將自然雷象升華為精神覺醒的號角,喻示個體在時代洪流中不可回避的沖擊與覺醒。
3. 劍器沖:化用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之句。劍器非僅兵器,更是一種精神姿態(tài)的象征——剛健、迅疾、凌厲,代表不屈的抗爭意志。詩中“歌嘯錚錚劍器沖”,以聲音與動作的雙重意象,展現詩人以歌為劍、破空而上的豪情。
4. 挽蛟龍: 出自《莊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币庵^至寶常藏于險境,唯有勇者敢入深淵取之。李白亦有“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之嘆,皆喻人生追求理想之艱難?!敖衽R淵壑挽蛟龍”,不僅寫實般描繪出面對絕境的無畏,更深層地表達了對真理、價值或自我實現的執(zhí)著探求。
5. 三更漏滴:古代以銅壺滴漏計時,“漏聲”常入詩,如李商隱“玉虎牽絲汲井回,金爐一炷水沉灰。轆轤搖動銀瓶落,空見長河夜夜來”,又如歐陽修“夜寂靜,寒聲碎,漏斷人初靜”。此處“三更漏滴檐牙斷”,既寫深夜孤寂,亦借“斷”字賦予時間以斷裂感,暗示心靈在長夜煎熬中的頓悟或轉折。
6. 碧海青天:本自李商隱《嫦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痹妼懝陋毰c悔恨,而本詩反其意而用之,“碧海青天自在生”一掃孤清之氣,轉為對自由境界的禮贊。此句既承道家“逍遙游”之志,又融現代個體解放意識,表達歷經磨難后終得心靈解脫的理想狀態(tài)。

二、藝術特色
1. 密集意象群與時空交響
全詩構建了一個由自然、歷史、神話與心理交織而成的復合意象系統(tǒng)。開篇“煙雨—彼岸花—秋光—湖色”勾勒出一幅江南水墨般的靜謐圖景,隨即“雷車—劍器—湍瀑—松濤”引入雷霆萬鈞之力,形成動靜相生、虛實互映的審美張力。時間線上,“昔踏荊棘”與“今臨淵壑”構成縱向對比,將個體生命歷程嵌入宏大歷史敘事之中;空間上,從“琴臺碎”到“萬里濤翻”,由近及遠,由內而外,拓展出無限遼闊的精神疆域。
2. 聲律之美:雙聲疊韻的音樂性營造
詩中大量使用疊詞強化節(jié)奏與氛圍:“溰溰”狀湖面霧氣之彌漫,“漫漫”寫世路之悠長,“皚皚”喻心志之澄澈,“漠漠”傳蒼穹之蒼茫,“錚錚”擬劍鳴之清越。這些疊詞不僅增強語言的韻律感,更在聽覺上模擬自然之聲——雨落、雷動、波涌、風嘯,使全詩如一曲交響樂,層層推進,氣勢磅礴。尤其“跳珠亂濺”“湍瀑橫飛”等句,動詞精準,擬聲逼真,令人如臨其境。
3. 反差修辭與哲學張力
詩中多處運用對立意象制造強烈沖突與深層哲思:“苦雨瀟瀟摧舊萼”與“孤星湛湛破昏庸”形成毀滅與啟明的對照;“頑石頷首”本屬靜默,卻“聆玄諦”,賦予無生命之物以靈性;“驚雷劈宇”則是劇烈變動,喚醒“愚慵”之人。這種“靜中見動”“死中求生”的辯證思維,深契中國古典美學中“反者道之動”的智慧,亦呼應現代存在主義對荒誕與覺醒的思考。
4. 象征系統(tǒng)的多層建構
“古燈”:象征傳統(tǒng)文化的智慧之光,在寒霧封鎖的世途中仍能“溶”化黑暗,體現對文化根脈的堅守。
“劍器”:不僅是武力象征,更是批判精神與行動勇氣的化身,指向個體對不公與壓迫的反抗。
“鶴影”“松濤”:傳統(tǒng)士人高潔品格的化身,鶴為仙禽,松為勁節(jié),二者穿越“霰障”“苔墉”,喻示精神不為環(huán)境所染。
“碧海青天”:終極自由的象征,既是道家“天地與我并生”的宇宙情懷,也是現代人掙脫異化、回歸本真的理想歸宿。

三、思想內涵
1. 個體精神的突圍:在迷霧中點亮心燈
“世路漫漫寒霧鎖,我心皚皚古燈溶”是全詩精神軸心。當代社會信息爆炸、價值多元,個體常陷于意義虛無與身份焦慮之中?!昂F”既是外部世界的不確定性,也是內心迷茫的寫照。然而詩人并未沉淪,而是以“我心皚皚”宣告內在清明,以“古燈”承接文明薪火。這與屈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遙相呼應,亦契合加繆“在荒誕中奮起反抗”的現代哲思。此聯(lián)不僅是抒情,更是一種生存姿態(tài)的宣言。
2. 創(chuàng)傷敘事中的韌性生長:從“九死”到“自在”
“九死未消金石志,百折猶礪鐵霜鋒”堪稱全詩精神脊梁。此聯(lián)化用《離騷》“雖九死其猶未悔”之句,又融入鋼鐵淬火意象,將古典忠貞轉化為現代堅韌。在全球疫情、生態(tài)危機、戰(zhàn)爭頻發(fā)的背景下,人類集體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傷。此詩提供了一種詩意回應:苦難不是終點,而是鍛造靈魂的熔爐?!拌F霜鋒”三字尤妙,“霜”既指歲月寒涼,亦喻磨難之冷酷,“礪”則強調主動錘煉,體現尼采式“超人”精神的東方轉譯。
3. 傳統(tǒng)與現代的創(chuàng)造性對話
本詩并非簡單復古,而是以古典形式承載現代意識。如“琴臺碎”“石鼓封”既指文化遺跡的損毀,也暗喻舊有秩序的崩塌;而“雷劈宇”“長歌穿云”則充滿現代啟蒙精神的爆破力。這種古今融合手法,近似余光中《尋李白》中“酒入豪腸,七分釀成月光,三分嘯成劍氣”的轉化藝術,也讓人想起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中對古典意境的現代重構。詩人借此完成了一次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杜維明語),使古風不再只是懷舊裝飾,而成為表達當代經驗的有效載體。
4. 生態(tài)哲思與文明反思
“湖色溰溰沒鷺蹤”一句看似寫景,實則蘊含深沉生態(tài)憂思。白龜山湖本為中原勝境,若“鷺蹤”不見,則暗示生態(tài)退化、生物多樣性喪失。而“跳珠亂濺琴臺碎,湍瀑橫飛石鼓封”更以夸張筆法,描繪自然力量對人文遺跡的覆蓋,似在質問:人類文明是否過于傲慢?是否終將被自然重寫?結尾“碧海青天自在生”則給出答案:唯有放下主宰欲,回歸與自然共生的本真狀態(tài),方能實現真正的“自在”。這與“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tài)文明理念形成詩意共振。
全詩以高度凝練的語言構建宏大的意象宇宙,以精妙的聲律營造沉浸式的聽覺體驗,以深刻的象征系統(tǒng)承載多重哲思。更重要的是,它沒有停留在形式模仿,而是讓古典詩歌真正“活”在當下——回應時代的困惑,撫慰創(chuàng)傷的心靈,點燃前行的勇氣。此詩的價值,不僅在于為當代古風創(chuàng)作樹立了藝術標桿,更在于它昭示了一條可能的路徑:在傳統(tǒng)與現代、個體與時代、自然與文明之間,以詩為舟,渡向那“碧海青天自在生”的精神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