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且歌且行
(白族)高原之子
人生在世,原不過是一程山水一程歌的行旅。行路者背負日月,足踏煙霞,或疾或徐,皆成風景。這旅途既無預演的劇本,亦無重來的機緣,唯有且歌且行,方能在無常中覓得幾分清歡,于蒼茫里留下一點痕跡。
春朝初醒,萬物方蘇。我曾見溪畔野花,無名無姓,卻開得恣意盎然,瓣上宿露猶存,已迎著晨光搖曳,似有無聲之歌自根莖涌出。想來花開花落本無意義,而盛開本身,便是意義。人行于世,何嘗不如是?不必追問終極的歸宿,但求每一步都踏出清響,每一念如花綻蕊。那歌聲不必嘹亮入云,只需發(fā)自肺腑,哪怕只是低吟淺唱,也是對生命的禮贊。
夏日午后,常有急雨敲窗。雨絲斜織,天地為之一新。此時若棲身檐下,靜觀銀線萬條,洗盡塵囂,心亦隨之澄明。記得少時遇雨,總嫌其阻了行程,如今卻覺雨中徐行別有滋味。衣衫濕透又何妨?體溫自會烘干它;路途泥濘又如何?足跡反而更深。人生逆旅,晴雨交替本是常態(tài),能于雨中不疾不徐,且歌且行者,實已悟得生活之三昧。雨聲颯颯,何嘗不是天地為我們伴奏的笙簫?

秋深時分,黃葉紛飛如蝶。它們辭別枝頭,旋律而下,非但沒有凋零的凄惶,反顯出最后的絢爛。葉子知道飄零是必然的歸宿,卻以黃金的盛裝赴此約會。我常立于古樹下,看落葉積成厚毯,腳踏上去沙沙作響,仿佛大地正以溫厚之聲響應蒼穹。人之老去,若能如秋葉般靜美,不怨不尤,歌至終章仍能保持音色之溫潤,則歲月所能奪去者幾何?所能賦予者又有多少?
冬夜圍爐,炭火噼啪。老人以枯枝般的手指輕叩節(jié)拍,啍唱起年代的舊調。歌聲蒼老而平靜,穿越時光,竟將滿室映得通明。曲中或有青春的熱望、中年的奔波,而今皆沉淀為淡淡的懷念。原來,生命最后的歌聲,不是哀嘆,而是接納與回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歌謠,調式不同,情感相通。當新雪覆蓋上舊階,我們所能做的,便是將心中的旋律繼續(xù)傳唱下去。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在這浩瀚的時空里,個人的悲歡何異于滄海一粟?然正因為短暫,才更要活得響亮。歌不必永恒,此刻真誠便足珍貴;行不必迅疾,方向堅定即是圓滿。沿途或遇知音同唱,或獨行自怡,皆可隨緣歡喜。
今我行于此途,四時景觀過眼,風雨晴晦皆歷。偶爾駐足以觀云起,偶爾振衣而越丘壑。但覺胸腔中自有節(jié)律,應和著天地呼吸,遂開口成歌——不問響遏行云,不求曲驚四座,只愿字字真切。
且行且歌,直至路盡。
——於昆明安寧陽光花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