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明眸：孫幼明〈月牙 泉〉中的地理奇觀與絲路回響》
2001年，孫幼明西行至敦煌，見月牙泉如翡翠嵌于流沙之間，駝隊穿行于大漠孤煙之下，遂作《月牙泉》：“月牙泉冽倚沙山，樓閣玲瓏紫翠間。駝影重重穿大漠，黃沙漫漫遠陽關?！彼木湓?，如一幅徐徐展開的絲路長卷，將敦煌的自然奇觀、人文風物與歷史蒼茫融為一體。詩人以清麗之筆寫絕域之景，在“泉冽沙山”與“駝影陽關”的意象交織中，既描繪了月牙泉獨特的地理風貌，又喚起了對千年絲綢之路的悠遠追思。此詩語言凝練，意境深遠，堪稱當代詠邊塞之佳作。
首句“月牙泉冽倚沙山”，開篇即點題，勾勒出月牙泉最核心的地理特征——一泓清泉，依偎于高聳沙山之畔。月牙泉位于甘肅省敦煌市西南五公里處的鳴沙山北麓，四面環(huán)沙，形如新月，千百年來不為流沙所掩，亦不因干旱而涸，堪稱“沙水共生”的自然奇跡。一個“冽”字，寫出泉水之清冷甘甜，令人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小雅·鹿鳴》中“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中“承筐是將”的潔凈意象，亦暗合王維《山居秋暝》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澄澈意境。然而，王維之泉在松間，清幽宜人；而月牙泉之冽，卻在沙海之中，更顯其生命的頑強與自然的神秘。一個“倚”字，尤為傳神，既寫出泉與山的依存關系，又賦予泉水以柔弱而堅韌的擬人姿態(tài)——她非被沙山吞噬，而是輕輕依偎，如弱者憑強者而立，卻始終不被吞沒。這正是月牙泉“綿歷千古，沙不填之”奇觀的詩意寫照。
次句“樓閣玲瓏紫翠間”，筆鋒由自然轉(zhuǎn)向人文，描繪泉畔建筑之美。月牙泉畔，自古有廟宇亭臺，樓閣參差，掩映于綠樹紫霞之間。敦煌地處西北，植被稀少，然泉周因水汽氤氳，蘆葦叢生，草木蔥蘢，遠望如“紫翠”之煙，縹緲如畫。“玲瓏”二字，既寫樓閣之精巧，亦寫其在沙海綠洲中的輕盈姿態(tài)，仿佛海市蜃樓，不似人間所有。此句意境，令人想起杜牧《阿房宮賦》中“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的壯麗，然阿房宮為帝王之奢，而此處樓閣，卻是旅人歇腳、香客祈福的樸素所在。更可與王之渙《涼州詞》中“一片孤城萬仞山”的蒼涼形成對照——孤城在山，顯其險峻；樓閣在泉，顯其秀美。一剛一柔，一孤一秀，正是西北邊塞的雙重面貌。而“紫翠間”三字，又讓人遙想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的奇幻色彩，仿佛月牙泉不僅是地理奇觀，更是神話之境。
第三句“駝影重重穿大漠”，鏡頭拉遠，從泉畔移向無垠沙海。駱駝，是絲綢之路的象征，是大漠行旅的依靠。詩中“駝影重重”，既寫出駝隊之綿長，亦暗示往來商旅之不絕。駱駝緩行于黃沙之上，影子被夕陽拉長，重重疊疊，如歷史的足跡，深深印入沙海。此句令人想起王維《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千古名句。王詩寫邊塞之雄渾，氣象宏大；孫詩則寫行旅之綿延，意象幽深。“孤煙”是靜的，“落日”是圓的，構成一幅靜穆的剪影；而“駝影重重”則是動的、連續(xù)的，如一條緩緩流動的時間之河。駱駝穿行大漠，不僅是空間的移動，更是時間的穿越——它們踏著漢唐商旅的足跡，馱著絲綢與佛法，穿越千年風沙，至今仍在敦煌的黃昏中留下剪影。
末句“黃沙漫漫遠陽關”，以“遠”字收束全詩，將意境推向無窮。陽關，是漢唐時期通往西域的重要關隘，與玉門關并稱“兩關”，是中原與西域的分界點。古人西出陽關，往往意味著遠別故土，踏入未知之域。王維《送元二使安西》中“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道盡了離別的哀愁與前路的蒼茫。孫幼明此句，雖未直接引用王詩，卻以“黃沙漫漫”與“遠陽關”的意象組合，喚起了對“陽關三疊”的集體記憶。“漫漫”二字，既寫黃沙之無邊，亦寫路途之遙遠，更暗含歷史的塵埃與歲月的蒼涼。陽關雖已不存，唯余故址，然其名仍是中國人心中“邊塞”與“遠行”的象征。詩人以“遠”字作結(jié)，不言離別，而離愁自現(xiàn)；不言歷史，而滄桑頓生。
孫幼明此詩，表面寫景，實則抒懷。他通過對月牙泉地理環(huán)境的描繪，展現(xiàn)了“沙不掩泉”的自然奇跡；通過對樓閣、駝影、陽關的點染，重構了絲綢之路的歷史記憶。此詩語言清麗而不失雄渾，意境悠遠而不失真切，既有王維山水詩的空靈，又有岑參邊塞詩的蒼勁。尤為可貴的是，詩人并未沉溺于對古跡的憑吊，而是以當代人的眼光，重新發(fā)現(xiàn)并禮贊這片土地的生命力——月牙泉仍在，駝鈴未絕，陽關雖遠，精神長存。
此詩亦深得用典之妙。它不直接引用古詩，而是化用其意象與意境，讓王維、李白、王之渙、王昌齡等人的邊塞詩魂，在“泉冽沙山”與“駝影陽關”中悄然復活。這種“用典而不露”的手法，使全詩既有古典韻味，又無陳腐之氣，堪稱古為今用的典范。
《月牙泉》不僅是一首寫景詩，更是一首文化詩。它告訴我們，真正的風景，不僅是眼睛所見的山水，更是心靈所感的歷史。月牙泉之所以動人，不僅因其“沙水共生”的奇觀，更因其是絲綢之路上的一顆明珠，是文明交匯的見證者。孫幼明以短短四句，讓這顆明珠在當代詩行中重新閃耀，其功大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