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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期# (散文)中條行吟

作者:常濤
 
車過永濟(jì)市時，遠(yuǎn)處的黛青色山脈突然刺破云層，像一柄橫亙天地的青銅劍。鄰座白發(fā)老者突然輕叩車窗："姑娘，這就是中條山了。當(dāng)年舜帝站在歷山上唱'南風(fēng)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唱的就是這片山。"他布滿皺紋的手指劃過玻璃，仿佛要掀開三千年的時光。
 
沿著蜿蜒的山路盤旋而上，空氣中漸漸漫開柏木與艾草混合的香氣。山腰處遇見背著竹簍的采藥人，他頭戴斗笠，腰間懸著的銅鈴隨著步伐叮咚作響。"這鈴鐺是防山魈的。"他咧嘴一笑，露出被草藥染綠的牙齒，"傳說中條山深處住著青面獠牙的山鬼，不過現(xiàn)在都成了嚇唬娃娃的老話。"說著，他從簍中取出半干的連翹："姑娘若是嗓子疼，用這煮水比仙丹還靈，孫思邈在玉柱峰采藥時，就常摘這味藥。"
 
行至五老峰下，云霧突然翻涌如浪。道觀前的石階上，一位穿藏藍(lán)布衫的老者正用竹帚清掃落葉。"客官可知五老的來歷？"他將竹帚倚在斑駁的石獅旁，"《河圖》記載，五老乃天上五星之精，黃帝在此受《天符經(jīng)》，連李白都寫過'吾將營丹砂，永與世人別'，說的就是在這兒求仙問道。"他抬手一指，云霧間隱約露出五座如巨人并肩的山峰，"你看那玉柱峰，相傳漢武帝的煉金術(shù)士曾在此架爐煉丹，山風(fēng)里至今還飄著硫磺味。"
 
深入橫嶺關(guān)時，山澗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徥暋＾D(zhuǎn)過彎，見幾位工匠正在修復(fù)古棧道，他們手中的鏨子在花崗巖上敲擊出火星。"這棧道從戰(zhàn)國就有了。"為首的老師傅抹了把汗，"當(dāng)年魏文侯派吳起在此筑關(guān)，'天下九塞，中條其一'可不是白說的。"他指向崖壁上深淺不一的鑿痕，"這些凹槽，有的是運(yùn)鹽的騾馬踩出來的，有的是戍邊將士的兵器磕出來的。"忽然，山風(fēng)掠過峽谷，恍惚聽見千年前的駝鈴與金戈之聲交織回蕩。
 
暮色四合時，在山腰小店歇腳。老板娘端上熱氣騰騰的羊肉泡饃，粗陶碗里浮著金黃的油花。"姑娘嘗嘗這湯，用中條山的泉水熬了三個時辰。"她笑著說，"老輩人講，當(dāng)年楊貴妃回蒲州省親，專門派人來這兒運(yùn)水。"正說著，鄰桌的老漢突然扯開嗓子唱起蒲?。?中條山高黃河長，古來多少英雄郎......"蒼涼的唱腔撞在山壁上，驚起一群歸巢的寒鴉。
 
站在鸛雀樓舊址遠(yuǎn)眺，中條山如墨色屏風(fēng)橫陳天際。王之渙"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詩句猶在耳畔回響，黃河卻已改道南移數(shù)百米。山腳下的鹽湖泛著奇異的玫紅色，就像大地流淌的血液。這才驚覺，中條山何止是地理意義上的山脈——它是華夏文明的臍帶，舜帝在此制禮作樂，老子在此著書立說，關(guān)羽從這里走向忠義神壇；它也是活著的歷史課本，每塊巖石都刻著戰(zhàn)爭與和平的密碼，每道山風(fēng)都裹挾著神話與現(xiàn)實(shí)的絮語。
 
返程時，車窗外的中條山漸成一抹剪影。那位白發(fā)老者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山不會說話，但山記得一切。"是啊，在中條山的褶皺里，藏著比史書更鮮活的文明記憶。它教會我，真正的永恒不是凝固的時間，而是不斷生長的傳承；最高明的智慧不在典籍的字里行間，而在山河大地的呼吸脈動之中。當(dāng)城市的霓虹再次照亮歸途，我知道，自己帶走的不僅是一包山嵐霧氣，更是一份與天地同頻的遼闊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