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意散文】茶最愛的是禪
文圖/譚延桐
一
茶,已經(jīng)是,在十分鐘之前,就沏好了。諸神,您看,我已經(jīng)是按照沏茶的規(guī)矩,耐心地沏好了。但,確實是,還沒到一定要喝的時候。嘴巴很需要或確確實實是口干舌燥的時候,就再說吧。這事兒,是不急的。急,也是沒有意思的急。我懂,這時候,我可以先做些別的。這“別的”所包含的涵義,那可就多了,比如,把一扇門打開,再關上;關上,再打開……只為聽門的絮語。這是已經(jīng)反反復復地被證實了的,門的絮語,非常地好聽。只是,聽著聽著,就會上癮。一上癮,就會耽誤別的事兒。
結論:這個世界,是由林林總總、形形色色、紛紛紜紜的事兒構成的,可是,能夠解構的,只是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壞家伙,你還不趕緊回來!”是誰,在說“壞家伙……”可我不是壞家伙。因此,那話,我就是可聽可不聽的。我愛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讓別人來支配。別人,畢竟是別人,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情況。我的“情況哲學”之所以一再地浮出水面,正是因為,情況,它,實在是太復雜了,復雜得無以復加。

二
我,晃一晃,杯子里的那些不滿的水,再晃一晃,接二連三地晃,樂此不疲地晃,晃著晃著就似是晃上了癮,就這樣,我晃著,因此而讓那些正在冒著熱氣肯定是頗有熱情的水去勸說正在杯子的周圍按兵不動的茶——事情,并不像這個復句這么復雜,但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簡單——水的勸說,盡管并不明顯但畢竟也是有用的。于是,我便繼續(xù)晃著,在搖晃中釋放著我的一小部分情緒。即使,茶很不聽話,也是不值得我去把杯子給摔了的。瓷器的響聲,應該是很好聽,但我不聽。以往,我聽得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當然都是這人或那人的,已經(jīng)是聽厭了。常常地感到厭倦,與這有關。
轉(zhuǎn)動著,猶如轉(zhuǎn)動著我的乾坤。如今,我也只能如此地教導一個杯子了。
杯子上刻著我的名字,是一位好心人在送我杯子之前請師傅刻的。那字,并不好看,不好看我就不看,只看杯子,甚至連杯子也不看,而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杯子里的換來換去的茶上。這茶,那茶,究竟好不好,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無論怎么說,我也是容不得茶們自作主張因此而作壁上觀的。因此,這次,我就干脆把滾燙的水給注滿了。那些很不聽話的茶,活該痛苦。也許它們已經(jīng)麻木了,不再覺得是痛苦的了。
晃動著我手中的杯子,和茶周旋,眼下,已經(jīng)是告一段落了。是這樣的么,我不確定。不確定的事兒究竟有多少,我不確定。不確定,如果是寫詩,是挺好的,可是,這畢竟不是在寫詩。
哪有那么多的詩意值得用詩歌來保存?這個世界,連許多很昂貴的生命都懶得去保存了,保存詩歌,又還有什么用?

三
畫外音:哪來的那么多的工夫喝茶啊?
突然,我就怔住了。我看重的是茶所愛上的禪,畫外的那些聲音,永遠不懂。不懂,且裝懂,這事兒,我已經(jīng)是懶得去計較了。

四
轉(zhuǎn)眼,就又過了一夜。
喝隔夜茶不好?是這樣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那么,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超市都在零售綠茶或冰紅茶之類的,并且有那么多的人不斷地在接受?
這邏輯,那邏輯,種種的邏輯,突然,就讓愈加地我迷糊了。可是,我不能就這么一味地迷糊下去。于是,我就繼續(xù),在轉(zhuǎn)動著……是的,我是在轉(zhuǎn)動著我的乾坤,并且,該啜飲時就啜飲。我啜飲的,是禪,此刻,我也該明白了。
我,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狠狠地去愛一杯茶了
但,時間,有這能力,那就讓時間
替我,狠狠地去愛吧,直到,它的味道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滲入時間并且被時間完全收走
一切,是都會像茶一樣,慢慢變冷
慢慢變淡,有,略勝于無,這時候
茶的姐妹們,也便紛紛愛上了禪且嫁給禪了

注:寫意散文的首倡者,是散文大家譚延桐。
寫意散文,融生命散文、心靈散文、自然散文、哲學散文、思想散文、美學散文、歷史散文、文化散文、藝術散文、詩化散文等等于一體,因此而徹底打通意符、意緒、意味、意趣、意蘊、意境等等之間的秘密通道,因此而如譚延桐自己所說:實現(xiàn)現(xiàn)實與夢幻的聯(lián)歡,實現(xiàn)道、禪和陰陽的狂歡。

淮南子品讀
延桐兄的寫意散文《茶最愛的是禪》以茶事為經(jīng),以哲思為緯,織就了一幅超越日?,嵥榈木駡D景。文中“沏茶-待茶-飲茶”的簡單過程被賦予儀式性,成為作者與自我、與世界對話的隱喻場域。這并非尋常飲茶筆記,而是通過茶事抵達禪意的精神漫游。
文章開篇便顯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時間感知?!笆昼娭熬推愫昧恕钡牟瑁瑓s“還沒到一定要喝的時候”。這種對即時滿足的抗拒,暗合禪宗對“頓悟”之前“漸修”的強調(diào)。作者傾聽門扉開合的絮語而至“上癮”,實則暗示了對日常中微妙聲響的專注—這正是禪修中的“正念”實踐。門的反復開合猶如公案中的機鋒,在簡單重復中孕育深意。
杯中茶水的不?;蝿?,構成一幅微型宇宙圖景?!稗D(zhuǎn)動著我的乾坤”不僅是物理動作,更是一種存在姿態(tài)—在與茶的“周旋”中,作者進行著情緒的釋放與自我的調(diào)適。對待“不聽話的茶”的寬容態(tài)度(“不值得我去把杯子給摔了”),揭示出與萬物和解的禪者胸襟。瓷器響聲“聽厭了”的告白,則是對世俗喧囂的自覺疏離。
最具深意的是“隔夜茶”的辯證思考。作者質(zhì)疑“喝隔夜茶不好”的成見,實則挑戰(zhàn)的是一切未經(jīng)省察的常規(guī)認知。這種對“邏輯”的“迷糊”,恰是破除執(zhí)念的禪悟前奏。當超市里“零售綠茶”被廣泛接受,作者看到的不是實用邏輯,而是存在邏輯的悖論—世人熱衷于保存有形的茶飲料,卻忽視了茶中的禪意。
文末的詩句將茶的生命周期與人的存在狀態(tài)相映照:“一切,是都會像茶一樣,慢慢變冷/慢慢變淡”。這種對必然消逝的坦然接受,正是禪宗“不拒不迎”的智慧。茶最終“嫁給禪”的意象,完美實現(xiàn)了從物質(zhì)到精神的升華—茶事終成禪事,飲者亦成悟者。
譚延桐的寫意散文創(chuàng)作觀在此得到充分體現(xiàn):現(xiàn)實與夢幻聯(lián)歡,道與禪狂歡。茶不再是飲品,而是參禪的媒介;禪不再是玄理,而是生活的滋味。這種“茶禪互喻”的書寫策略,打通了意符與意蘊的秘密通道,讓散文獲得了詩的密度與哲學的深度。
在眾生匆忙啜飲的時代,譚延桐偏要慢下來,在與一杯茶的對話中叩問存在。這種看似“無用”的沉思,恰是對抗意義消散的最后堡壘—當茶遇見禪,生命便在與時間的共舞中獲得了永恒的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