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一閃而過，我卻聽見“咔嗒”一聲，像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斷了電。我想幫你，可我只是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手里攥著遙控器，遙控得了畫面，卻遙控不了命運。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的無能。
我睡去了，帶著沉甸甸的愧疚。再睜眼，我變成了一盞路燈。鋼鐵的脊椎，玻璃的掌心，心臟是一枚鎢絲，把黑夜?fàn)C出一個洞。我站在城市的裂縫里，與無數(shù)兄弟姐妹排成光的防線——我們不說一句話，
卻把整條街道舉高了三寸。
我俯瞰人海，像俯瞰一條緩慢流動的河：穿外賣服的小哥，把疲憊掛在車把；醉醺醺的大叔，把心事吐在綠化帶；
穿校服的學(xué)生，把臉貼在公交站牌；還有你——那個新聞里失蹤的女孩，仍拖著編織袋，
像拖著一條會漏水的船。你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寒流來時，你蜷在我腳下，像一枚被世界遺忘的逗號。我把光鋪成毯子，蓋在你顫抖的肩上，可光沒有重量，壓不住你懷里呼嘯的風(fēng)。
日子在我燈罩上積灰，又被打掃；燈泡換了三次，每一次“咔噠”亮起的瞬間，我都拼命伸長脖子——怕你不在，又怕你在。你長高了，像一棵被風(fēng)吹斜的蘆葦；你換了大一號的編織袋，把空瓶踩得“咔啦咔啦”響，像在黑夜深處，為自己打著快板。再后來，你背上了書包——是小區(qū)志愿者塞給你的，墨綠色，繡著一行白字：“知識改變命運”。那夜，我把自己調(diào)到最亮，亮得幾乎要燃燒，只為讓你看清拉鏈上的小星星，看清自己眉宇間
那枚還沒被生活磨鈍的月亮。
今天，你穿著干凈的校服，把編織袋疊得方方正正，
塞進垃圾桶——不是丟棄，而是告別。你抬頭看我，眼睛里的光，終于和我燈罩里的光，撞了個滿懷。你伸手，在燈桿上輕輕敲了幾下，像敲一扇老朋友的門。我聽見你小聲說：
“謝謝你，一直替我亮著?！蹦且豢?，我的鎢絲轟然一聲，仿佛全世界所有的黑夜都被燙出一個洞。
又過了些日子，你牽著一對中年男女的手，蹦蹦跳跳走進派出所，再出來時，你有了姓，也有了家。你回頭，沖我揮了揮手，像揮掉一段舊時光。我依舊每天亮起，卻不再只為等你；我把光分給每一個
仍在黑夜里摸索的人……(趙雨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