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窯》(連載五)
作者 德林
第五章:鐵鋪重生
終于,賀國昌醒了過來!當他無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張緊張而又關切的面容。
魏嵐正在為昏迷中的賀國昌處理傷口。由于往常有護送傷員的經驗,所以家里備有一些止血、消炎之類的藥物。她先用干凈的棉布蘸些消毒水,對傷口進行清理??粗@嚇人的穿透傷,她的五臟六腑都在翻卷,她不敢想象侄子魏成元和十幾名戰(zhàn)士在窯洞慘倒時的場面。她的眼眶已被眼淚充滿,晶瑩的淚珠掛在她尖巧的鼻尖,欲墜又止。她擦去淚水,麻利的完成了包扎。
魏嵐見人醒過來了,趕緊吩咐身邊的大兒子張振江,把做好等在那里的面湯端過來,用小勺小心翼翼地喂給賀國昌喝
魏嵐,魏淵之妹,約莫四十來歲,身量勻稱挺拔,自有一股不輸男子的利落。她的面容清秀,皮膚雖因奔波略顯粗糙,卻仍透著昔年書香門第養(yǎng)出的白皙底色。那雙眼睛,大而明亮,她的鼻梁挺直,嘴唇略薄,唇角線條清晰,不說話時抿成一道堅毅的弧線。一頭烏發(fā)整齊地綰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幾縷碎發(fā)拂過耳際,更添幾分干練。她麻利的手指節(jié)分明有力,虎口處隱約可見一層薄繭。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深藍布衣,顯得干凈利索。
賀國昌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者!
作為“血窯”里的唯一幸存者,當爬行快要接近他的“希望之光”時,他已力氣用盡,再次昏死過去了。
他昏臥的這個地方是我黨設立在西華縣和臨潁縣交界處的一個情報交通站——崗張村優(yōu)秀交通員魏嵐的家。
說是魏嵐的家,其實也是張懷山的家,二人是夫妻。早在二十年前,魏嵐也算是富家小姐,雖讀過縣小,可人家偏偏喜歡弄槍舞棒,要在那混戰(zhàn)的亂世做個馳馬疆場的花木蘭。見到賣刀劍的張懷山,不但喜歡張家的刀劍,更愛上了張家的小伙。那時的張懷山二十來歲,雖身為鐵匠子弟,卻念過幾年鄉(xiāng)小,人長得英俊壯實,性格爽朗,掄大錘的主兒,一身的腱子肉,哪家姑娘不眼饞!多虧深明大義的大哥魏淵,了解妹妹的執(zhí)著和倔強,他也看好張懷山,硬是說服了全家同意了這門親事。
張懷山和魏嵐婚后生有二子,老大名振江,老二名振河。全家靠傳家手藝撐著,日子過得還好。這些年來,張家以鐵匠生意做掩護,承擔著西華北區(qū)情報收集傳遞的重要任務,雖然有風險,但往來的人都是政治過硬,經驗豐富的交通員,多次出色完成各種情報收傳和護送任務。是西華和臨潁縣委非??粗氐那閳蠼煌ㄕ尽?br>
發(fā)生在幾個月前的心痛,讓魏嵐至今不能放下。
一年前,日軍駐西華縣城憲兵行動隊隊長川本,此人嗜刀如命,他聽說經常在街市擺攤的張懷山,做刀手藝高超,就派人把張懷山領到他的住所,給他定制軍刀。
見到川本,讓張懷山不寒而栗。只見他一雙 三角眼,如同毒蛇搜獵般的看著自己,毫無表情。還有他腰間那柄磨得寒光四射的軍刀,刀柄纏繩油黑發(fā)亮,他粗短的手指總是不自覺地搭在刀柄上,仿佛隨時準備出鞘飲血。怪不得人們都說:在西華縣城,只要聽見他的皮靴踏過,連野狗都會急切的逃命。
張懷山定下神,環(huán)顧其住所墻壁掛著各種各樣的刀劍,果然是個嗜刀之貨。張懷山暗思:不知有多少同胞倒在這些刀下,卻要我為虎作倀,想到這里,他恨得牙根直發(fā)癢!到回頭再想,剛好趁此機會打探一下憲兵隊內部的情況,好為以后的行動提供幫助。
川本拿出一些樣品,要求照此定制,張懷山點頭照辦。
如此這般幾番往來倒也平順,張懷山借此已經摸清了敵憲兵隊內部各種布設情況,并把情報繪成圖紙交給了上級黨組織。
年底(1943年12月),日軍憲兵對西華縣城情報系統進行了一次突襲,大部分情報人員被捕,縣交通總站陷入癱瘓。
在組織營救之前,有叛徒供出張懷山是共產黨。陰險狡詐的川本以制刀為名,引誘張懷山來到憲兵隊,不明真相的張懷山,本想趁機偵察一下情況,以便開展營救行動,卻遭到川本抓捕,并對張懷山進行酷刑逼供。
張懷山堅貞不屈,一字不說,殘暴無情的川本認為張懷山玩弄了他,并因與其交往而惱羞成怒,他竟然氣急敗壞地用張懷山為他打制的軍刀把張懷山一刀一刀刺死,在城內暴尸示眾,慘不忍睹!
魏嵐想到這些,再看看躺在床上的血人賀國昌,還有她喜歡的侄子魏成元。她對成元視若己出,這孩子嘴甜,家族里的人包括魏靖都很喜歡他。他還有一個與姑姑自己相同的愛好——刀術,知道他是一個愛國青年,姑父張懷山在世時,給他精心打制了一把“報國”軍刀,等有機會送給他。可如今卻遭此不幸。她看著掛在墻上的那把刀柄刻有“報國”二字的軍刺,恨不得即刻把兇手碎尸萬段!
她取下這把刀,坐在桌子旁邊,不由伏在上面“嗚嗚”地痛哭。
楚雨亭小心的走到魏嵐身邊勸道:“大小姐,保重身體??!”
楚雨亭因為對大哥魏淵的敬重,所以視魏家為東家。
其實,楚雨亭也一直守在賀國昌身邊的,守在這里的除了魏嵐母子,還有縣北區(qū)區(qū)委書記兼崗張村交通站站長趙常志等。
這時,喝過熱湯體能略有所恢復的賀國昌慢慢的清醒了。他環(huán)顧四周,楚雨亭是他唯一認識的人,他既驚訝又疑惑:
“楚……”賀國昌氣息很無力。
還沒等他說完,楚雨亭彎下身輕輕扶著他的肩膀小聲說道:“什么也別說了,我都知道了?!?br>
昨天晚上的那場血戰(zhàn),楚雨亭是不堪回首的。
昨天魏靖帶隊離開之前,交代楚雨亭說過見到魏成元他們后,安排其回家,不讓留在軍中,楚雨亭念起天晚,賀國昌又路途勞頓,等第二天再送他們回家的,沒想到日軍夜間發(fā)起突襲。
1944年4月30日晚,在西華縣黃土崗附近與日軍的戰(zhàn)斗,是豫中會戰(zhàn)(日軍稱“京漢作戰(zhàn)”)中許昌保衛(wèi)戰(zhàn)的延伸行動。
許昌失守后, 為了掩護從許昌方向退下來的國軍南下,魏靖所部奉命阻擊來自東面日軍的攻擊。
東路西華一線,日軍攻擊部隊為第37師團部近萬人,意圖是快速渡賈魯河,圍殲從許昌方向退下來的國軍,控制鄭州至漢口京漢線。
4月30日下午,此時已經是“國軍忠黨”的魏靖,接到“上峰”發(fā)來緊急撤離的密電,要他保存實力,帶部隊撤出黃土崗。
自從當年大哥魏淵把獨立團最強的一營交給楚雨亭,并且還特意任命他為團政委,分了他的半壁江山,就對不信任他的大哥魏淵心懷芥蒂,這次魏靖決定把楚雨亭部丟給日軍,也算是給大哥魏淵一個“交待”!
當晚,日軍以重炮開道,對渡河點發(fā)動突然進攻,并搭建浮橋派出裝甲車和騎兵迂回包抄。楚雨亭帶領一營近500人,依托黃土崗的緩坡和賈魯河汊構筑臨時工事,以輕武器和手榴彈迎擊日軍先頭部隊,遲滯其渡河速度。 由于缺乏反坦克武器,士兵多以集束手榴彈自殺式反擊,傷亡慘重。
所幸這種危局被豫東新四軍第四師任副政委的魏淵看破,認為楚雨亭部在適當迎擊后應立即撤離。否則會受到來自許昌方向日軍的前后夾擊,后果不堪設想。征得彭雪楓同意,便電令活動在西華一帶的新四軍游擊隊一面干擾日軍的進擊,一面派人連夜從側圍渡河到對岸給楚雨亭傳達消息。因為當時魏靖所部系國軍新七路軍序列,無法直接發(fā)電報。
阻擊持續(xù)數小時,接到通知,楚雨亭立即帶領已經傷亡巨大的余部向西北方向撤退。趁著夜色來到張崗村附近的幾個村子分散潛伏下來。
崗張村,是我黨在西華一帶建立的第一個農村黨支部。這里建有北區(qū)中心交通站——崗張站。
早期的漯河中心縣委任命張仁甫為崗張村首任支部書記,并派臨潁籍交通員趙常志協助其開展工作。趙常志1936年入黨,與張仁甫系好友,二人工作配合十分默契。
張仁甫培養(yǎng)的第一個入黨進步分子是同村正直積極的張懷山,二人亦為好友,一年后又介紹其入黨。
后來張仁甫因叛徒出賣被捕入獄(被組織營救后,到他縣任職),趙常志接任崗張村支部書記職務,后來又成為西華縣城北區(qū)負責人。
張懷山,鐵匠世家,其父是遠近聞名的鐵匠,尊號“鐵頭張”。由于當年支持漯河中心縣委書記谷遷喬領導的農運,并為農民暴動提供大批長矛大刀等兵器,被國民政府誣陷其“通共”,在大牢里被折磨致死。
從此張懷山懷著對反動派的仇恨接下父親的祖業(yè),并按照黨組織的安排,把自家鐵匠鋪作為聯絡西華和臨潁的情報中轉站,成為黨組織開展革命活動的秘密場所。張懷山的任務是以售賣鐵器為掩護到西華和臨潁縣城受送情報或護送工作。
黃土崗戰(zhàn)斗的那夜,大批日軍只是過境, 楚雨亭余部在向西北方向撤離時,日軍并未戀戰(zhàn)。
部隊安潛下來之后,楚雨亭即刻派偵察員在日軍通過區(qū)域附近暗中觀察。
天亮時分,偵察員回來報告:村南幾里外廢窯附近有日軍車輛停留。
楚雨亭又派偵察員裝扮成逃荒者,順著車輪痕跡,在窯洞里看到了駭人魂魄的一幕!并發(fā)現十幾個士兵尸體堆里還夾拌著一個學生打扮的。
根據特征描述,楚雨亭基本確定了魏成元的遭遇,但他沒敢說,他怕姑姑魏嵐不能接受。
他趕緊追問:“有沒有見到另外一個學生模樣的?”
回答:“沒有!”
“從現場留下的痕跡看……”
偵察員遲疑了一下,皺起眉頭懷疑地說:“好像有活著的人從里面爬出來的?!?br>
大家都跟著猛吃一驚!
楚雨亭急切的追問:“人在哪里?!”
“看地上擦過的血跡,好像是朝西北方向的,可找著找著就什么也沒了”。偵察員無奈地搖搖頭。
這時的楚雨亭焦急中夾雜著愧疚,因為魏成元畢竟是在他手里出的事。這個幸存者很可能就是魏成元的同伴賀國昌!必須盡快找到人,問個究竟,況且救人要緊!
他在估算了一下,日軍上萬人渡河帶著輜重過境,需要大半天時間,白天只能派少量人員尋找,而且幸存者也可能怕日軍發(fā)現會故意躲起來的。
沒錯,此時的賀國昌正在麥田中,順著麥隴艱難的爬行,口干得厲害,就順手拔些嫰麥苗嚼在嘴里,幾度與死神擦肩而過……
村里的人直到天黑,也能發(fā)現賀國昌的蹤跡。就派人在村頭繼續(xù)找尋,并心存僥幸的在窗口留點亮光,期盼著能給生者帶來一點希望!
最早在村頭發(fā)現賀國昌的是趙常志、楚雨亭他們。趙常志和楚雨亭帶領部分士兵和游擊隊員趁著夜色,把受害者魏成元和士兵遺體,抬到一個妥當地方臨時存放,以便在合適的時候讓他們入土為安。然后來到張家商量下一步的行動。剛走到街口,昏迷在黑暗中的賀國昌,把走在最前面的趙常志絆了一跤。確認之后,他趕緊把賀國昌抬進張家進行救治。
這時趙常志收到從城里回來的交通員帶來的情報:“昨天晚上,城里的憲兵隊也出動了,過境日軍急于趕路,處理我方被俘人員的活交給了他們,據說南窯里的事就是憲兵隊川本他們干的!”
“他們蔑視我同胞生命,公然違背國際公約,卑劣無恥的暗殺我被俘士兵和無辜青年學生!”
趙常志聽后咬牙切齒,幾乎憤怒的淚花就要噴出來了。
情報員補充道: “那個喪盡天良的狗翻譯,在臨走時竟然給川本出主意,炸掉窯洞,毀尸滅跡。好在他們這次是秘密行動,不便搞出太大動靜,川本沒理他?!?br>
楚雨亭狠狠把拳頭砸在桌子上,氣得身子微抖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魏嵐神情吃驚地愣住了!
楚雨亭這時覺得魏成元的事不必再瞞著魏嵐了,因為賀國昌的出現已經確定了他的判斷。
聽到這個噩耗, 魏嵐的反應是可想而知的!可她還是邊流淚邊給侄子魏成元的同窗好友賀國昌包扎傷口。這時她想到的,還有可憐的二哥魏博,怎么給他說呢,成元是他唯一的兒子啊!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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