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期# 老院堂屋的八仙桌上,曾擺著一臺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外殼是暗褐色的塑料,邊角被磨得發(fā)亮,屏幕上方印著“北京”二字,早已褪成了淺灰色。它不像現(xiàn)在的電視那樣薄如紙片,機身沉甸甸的,得兩個壯漢才挪得動,卻是三十年前,我們村最“洋氣”的寶貝。

那臺電視機是父親托人從縣城買回來的,花了他大半年的工錢。運回村的那天,父親肩上扛著紙箱,腳步邁得格外穩(wěn),身后跟著半條街的孩子,嘰嘰喳喳像跟著一只新奇的鳥兒。拆開紙箱時,陽光剛好透過堂屋的窗欞,落在電視機上,屏幕反射出淡淡的光,引得圍觀的人都忍不住伸長脖子。

為了讓電視能收到信號,父親在屋頂支了根長長的竹竿,頂端綁著金屬天線,像根朝天的長矛。每天傍晚,他都要搬個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一邊轉(zhuǎn)動竹竿,一邊喊屋里的我“看看清楚了沒”。我趴在屏幕前,盯著那些跳動的“雪花”,嘴里不停喊:“再轉(zhuǎn)一點,清楚了!又糊了!”直到屏幕上出現(xiàn)模糊卻穩(wěn)定的人影,父親才停下來,用繩子把竹竿綁牢,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電視機一打開,我家堂屋就成了全村的“電影院”。天還沒黑透,鄰居們就扛著板凳、搬著小馬扎趕來,大人坐在前排,孩子擠在后排,有的干脆爬到院墻上、柴垛上,黑壓壓的一片。那時能收到的臺不多,最受歡迎的是《西游記》和《霍元甲》。每當(dāng)孫悟空揮舞金箍棒打妖怪,或是霍元甲耍起迷蹤拳,堂屋里就靜得只剩電視里的聲響,連孩子們都忘了打鬧。要是遇到信號突然中斷,屏幕變成滿屏“雪花”,全場就會響起惋惜的嘆氣聲,父親便趕緊爬上屋頂,重新調(diào)整天線,直到人影再次出現(xiàn),掌聲和笑聲又會立刻響起來。

我最愛在看電視時湊到母親身邊,她總會一邊納鞋底,一邊跟著電視里的調(diào)子輕輕哼歌。有時我看得入迷,忘了吃飯,母親就會用納鞋針輕輕戳我的手背:“先吃飯,等會兒還有第二集?!倍煲估锢?,鄰居們會帶著自家的炭火盆來,堂屋里擠滿了人,炭火的暖意混著大人的聊天聲、孩子的嬉笑聲,連空氣都變得熱熱鬧鬧的。電視機屏幕的光忽明忽暗,映在每個人臉上,像撒了一層細碎的星光。

后來,村里的電視漸漸多了起來,彩色電視機也開始出現(xiàn)。我家的黑白電視機信號越來越差,屏幕上的“雪花”越來越多,能收到的臺也只剩一兩個。父親幾次想修,卻找不到合適的零件,最后只能把它搬到了雜物間。再后來,我們家也換了彩色電視,薄款的機身掛在墻上,頻道有上百個,卻再也沒有過滿屋子人擠在一起看電視的熱鬧。
去年整理老房子,我在雜物間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那臺黑白電視機。塑料外殼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屏幕蒙著厚厚的灰塵,天線早就斷了,孤零零地斜插在機身上。我用布擦去灰塵,試著按下電源鍵,屏幕毫無反應(yīng),只有機身發(fā)出“滋滋”的微弱聲響,像個老人在低聲嘆息。可就在那一刻,我仿佛又聽到了《西游記》的片頭曲,看到了屋頂上轉(zhuǎn)動天線的父親,還有滿屋子扛著板凳趕來的鄰居,他們的笑臉,在黑白的光影里,比任何彩色畫面都要鮮活。

原來,那臺黑白電視機早已不是一臺機器,它裝著鄉(xiāng)村夜晚的熱鬧,裝著父親調(diào)天線時的汗水,裝著母親納鞋底時的溫柔,更裝著我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如今它靜靜躺在雜物間里,像一段被時光封存的記憶,雖然再也無法亮起,卻永遠在我心里,閃著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