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期# 老家灶房的角落里,曾立著一只黑黢黢的風箱。它不像堂屋的八仙桌那樣體面,也不如梁上的竹籃那般輕巧,渾身裹著經(jīng)年累月的煙火氣,木頭紋理里嵌著洗不凈的炭灰,卻撐起了我童年里最暖的煙火人間。

風箱是爺爺親手打的。主體是一截粗壯的椿木,掏空了芯,前后蒙著薄薄的木板,側(cè)面開了個方口,連著灶膛。拉桿是硬木做的,磨得油光水滑,頂端纏著幾圈褪色的布條,那是奶奶怕我拉著硌手,特意纏上的。每次做飯,奶奶就坐在小板凳上,左手往灶膛里添柴,右手握著拉桿來回抽拉,“呱嗒——呱嗒——”的聲響便在灶房里回蕩。那聲音不似鐘表滴答般規(guī)整,時而急促,時而舒緩,伴著柴薪燃燒的“噼啪”聲,像一曲專屬鄉(xiāng)村的煙火小調(diào)。

我總愛湊在灶邊,盯著風箱和灶膛的“互動”。拉桿往前推,風箱肚子里的皮膜鼓起,一股風順著方口鉆進灶膛,火苗“呼”地一下躥起來,舔著黝黑的鍋底;拉桿往后拉,火苗便微微收斂,化作一簇簇跳動的金紅色,映得奶奶的臉頰暖融融的。有時我饞了,會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把紅薯或土豆塞進灶膛邊緣的炭灰里,然后搬個小凳坐在風箱旁,學著奶奶的樣子拉幾下。可我力氣小,拉桿抽拉得忽快忽慢,風也送得斷斷續(xù)續(xù),火苗跟著忽明忽暗,惹得奶奶笑著拍我的手:“小毛孩別搗亂,當心燒了你的小爪子?!闭f著,卻把拉桿往我這邊推了推,教我“慢拉快推,火才穩(wěn)”。

農(nóng)忙時節(jié),風箱的“工作量”格外大。天剛蒙蒙亮,奶奶就起身燒早飯,風箱“呱嗒呱嗒”地響,驚醒了院角的雞,也喚醒了沉睡的村莊。早飯要做一大鍋,夠家里五六口人吃,還要給下地的爺爺和父親帶上干糧。灶膛里添的柴多是曬干的玉米稈,易燃卻不耐燒,奶奶得不停地拉著風箱,額頭上滲出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風箱上,暈開一小片濕痕。等早飯做好,灶房里飄著玉米粥的清香和烙餅的焦香,風箱也暫時歇了口氣,拉桿斜斜地搭著,像個累極了的人,微微喘著氣。

后來,村里漸漸有了鼓風機,通上電,“嗡嗡”幾聲就能把火吹得旺勢,比風箱省力多了。奶奶起初舍不得扔那只風箱,依舊在閑時用它做飯,說“柴火灶用風箱燒出來的飯香”??呻S著我家搬離老院,新式廚房再也容不下這只笨重的舊風箱,它被留在了空蕩蕩的灶房里,和布滿蛛網(wǎng)的灶臺作伴。
去年回老村,我特意去了一趟舊宅。灶房的木門早已朽壞,推開門,塵埃撲面而來。那只風箱還立在角落,木頭被潮氣浸得發(fā)黑,拉桿上的布條爛成了碎絮,方口被蛛網(wǎng)封住,再也聽不到“呱嗒呱嗒”的聲響??晌叶紫律恚讣鈸徇^風箱上凹凸的木紋,仿佛又聞到了玉米粥的香氣,看到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左手添柴,右手拉箱,火苗在灶膛里跳著,暖光漫過她的白發(fā),也漫過我整個童年。

原來,有些東西會隨著時光老去,卻永遠不會真正消失。就像那只風箱,它早已退出了生活的舞臺,卻把鄉(xiāng)村的煙火氣、奶奶的溫柔,都釀成了遙遠卻鮮活的記憶,藏在心底最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