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葵卯年夏季的一天,當我再次踏入南潯古鎮(zhèn)時,感覺就像翻開了一部古樸而厚重的史書,每一寸青石板路、每一道粉墻黛瓦,都氤氳著歲月的沉香。而隱匿于這水鄉(xiāng)深處的徐遲紀念館,恰似書中最動人的詩篇,引領著我穿越時光,來探尋一位文學巨匠的精神原鄉(xiāng)。
徐遲,這位與南潯血脈相連的作家,他用如椽巨筆為時代畫像、為歷史作傳。
紀念館坐落于一片靜謐的街區(qū),粉墻黛瓦,木門窗欞雕琢著精致花紋,與古鎮(zhèn)整體風貌相融無間,仿若它原本就是從這悠悠歲月里生長出來一般。

跨進那扇木質(zhì)門檻,光線透過雕花窗格,灑在館內(nèi)陳列的舊照、手稿之上,浮塵在光暈里輕舞,似是歷史的精靈在悄聲訴說。
序廳中,徐遲的半身雕像目光深邃,凝視著往來探尋的人們,貌似正要開口講述那些塵封的故事。雕像周圍,生平簡介勾勒出他跌宕起伏的一生:生于斯長于斯的南潯之子,青年時代懷揣文學夢想,背井離鄉(xiāng)又歸來,用文字在時代浪潮里揚起理想的風帆。
歲月的流轉(zhuǎn),在這一方小小天地濃縮,我仿若看見少年徐遲奔跑在古鎮(zhèn)街巷,汲取著水鄉(xiāng)靈韻,為日后的文學征途積攢力量。

移步內(nèi)室,玻璃展柜里陳列的泛黃手稿,是徐遲思想耕耘的田野。潦草卻有力的字跡,涂改的墨痕,宛如他創(chuàng)作時跳躍的思維軌跡。那些曾震撼文壇的篇章,《哥德巴赫猜想》《地質(zhì)之光》,最初的構想就在這一頁頁稿紙上萌芽。
凝視手稿,我仿若能看見,在那些個萬籟俱寂的深夜,徐遲獨坐于昏黃臺燈下,四周靜謐得只剩筆尖摩挲紙面的沙沙聲。他沉浸在數(shù)學的抽象世界與地質(zhì)的蒼茫奧秘里,為陳景潤攀登科學高峰的堅韌精神所打動,試圖用文字鑿開一條通道,讓世人看見那隱藏在數(shù)字背后的執(zhí)著靈魂;又為地質(zhì)學家們風餐露宿、叩問大地的身影所震撼,手中筆仿若化作地質(zhì)錘,敲開巖層,挖掘出震撼人心的時代之光。
每一次涂改,都是他與內(nèi)心、與素材的深度對話,為捕捉一個精準詞匯、雕琢一個完美段落而絞盡腦汁。
燈光拉長他孤獨卻堅毅的身影,窗外是古鎮(zhèn)沉睡的夢囈,屋內(nèi)是一顆熾熱的文心在燃燒。
端詳手稿,時光仿若倒流,我仿佛能看見那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昏黃的臺燈宛如一座孤島之光,將徐遲的身影牢牢鎖定在一方書桌前。萬籟俱寂,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筆尖摩挲紙面的沙沙聲響,宛如蠶食桑葉,又似密雨敲窗,每一下都叩響著文學的大門。
彼時的他,沉浸在《哥德巴赫猜想》的抽象數(shù)理叢林之中,為陳景潤向著數(shù)學巔峰攀爬的堅毅身姿所深深觸動。
在徐遲眼中,陳景潤不是一個孤立的數(shù)學家,而是一位孤獨的勇士,在數(shù)字堆砌的崇山峻嶺間披荊斬棘。他試圖以筆為繩索,搭起一座連接大眾與科學尖峰的橋梁,讓世人能觸摸到那隱藏在晦澀公式、繁雜推算背后,一顆為理想熾熱跳動的心臟。稿紙上的涂改,是他在思維迷宮中的迂回探索,一詞一句的斟酌,如同在荊棘叢中尋覓最嬌艷的花朵,只為精準采擷陳景潤科研生涯中的高光與艱辛,將之雕琢成震撼人心的文學瑰寶。
同樣,在撰寫《地質(zhì)之光》時,他仿若化身為地質(zhì)隊員,跟隨先驅(qū)們的腳步踏入荒蠻大地。狂風呼嘯,飛沙走石,卻擋不住地質(zhì)學家們叩問大地的決心。
徐遲手中的筆仿若神奇的地質(zhì)錘,敲開歲月塵封的巖層,挖掘出那些不為人知的震撼故事。
他看到李四光等眾地質(zhì)學家風餐露宿,憑借簡陋工具與頑強意志,在祖國山川湖海間尋覓資源寶藏,為民族復興鋪就堅實路基。
每一次落筆,都是對他們偉大精神的虔誠致敬;每一處涂改,就是在是與大地靈魂的深度對話,他要將地質(zhì)之光以最耀眼的方式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
燈光下,徐遲孤獨的身影被拉得修長,宛如他筆下那些堅守理想的人物,雖孑然一身卻頂天立地。
窗外,古鎮(zhèn)已沉浸在睡夢中,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或遠處的槳聲,如夢囈般為他的創(chuàng)作添一抹水鄉(xiāng)的柔情;屋內(nèi),熾熱的文心在胸腔中熊熊燃燒,驅(qū)走長夜的寒意,點亮文學的曙光。
再移步展館一隅,那復原的書房場景,宛如一幀被定格的舊時光影像。舊木書桌泛著溫潤光澤,似在訴說往昔的創(chuàng)作點滴;藤編椅仿若還留有余溫,承載過主人無數(shù)次的沉思與靈感乍現(xiàn);堆滿書籍的書架,是知識的通天塔,亦是徐遲精神遨游的宇宙蒼穹。
我輕輕在椅上落座,指尖緩緩撫過桌面紋理,仿若穿越時空,與徐遲并肩而坐,一同眺望窗外悠悠河水。那河水,流淌著千年古鎮(zhèn)的悠悠往事,也流淌進徐遲的心田,化為筆下靈動的詩行。
回溯往昔,故鄉(xiāng)的橋影或許就是他記憶深處永不褪色的水墨畫。晨曦微露,石橋橫跨碧水,半圓的橋洞與水中倒影相擁,恰似一輪滿月落入人間,往來行人腳步匆匆,踏出生活的平仄韻律。這尋常又詩意的畫面,被徐遲信手拈來,嵌入文字篇章,成為水鄉(xiāng)生活最鮮活的注腳。槳聲欸乃,打破河面靜謐,那是漁家晨起的勞作號角,也是古鎮(zhèn)蘇醒的晨曲。徐遲聆聽著,將聲聲槳音化作文字音符,譜寫出水鄉(xiāng)的煙火樂章。深巷燈火,在夜幕低垂時閃爍搖曳,宛如繁星墜落人間,照亮晚歸人的歸途,也點亮徐遲心中的溫情角落。他以細膩筆觸,捕捉這些微末卻動人的瞬間,讓故鄉(xiāng)的美在文學天地中熠熠生輝。
但徐遲的目光從未囿于水鄉(xiāng)的溫柔鄉(xiāng)。他站在書房窗前,思緒仿若長了翅膀,飛越千山萬水,放眼華夏大地。彼時華夏,科技星河璀璨,正有無數(shù)英雄豪杰默默耕耘、奮力開拓。他看到“兩彈一星”元勛們隱姓埋名于大漠荒煙,在艱苦卓絕中讓蘑菇云騰空而起,挺起民族脊梁 。
當外界喧囂被一扇扇門窗隔絕于外,徐遲的精神世界卻在這方斗室之中無限延展。他仿若一位無畏的航海家,獨自駕駛著文學之舟,在浩瀚無垠的知識海洋、靈感海洋里破浪前行。
故鄉(xiāng)的水土,為他注入了溫潤的情感底色,賦予他細膩的感知觸角,讓他能敏銳捕捉生活的詩意微光;而時代的磅礴浪潮,則將厚重的使命壓于他肩,驅(qū)使他將目光投向家國命運的宏大敘事。在墨香與水鄉(xiāng)濕氣的交融浸潤下,他的靈魂自由穿梭于微觀個體的情感天地與宏觀時代的奮進洪流之間。
那些看似普通的桌椅書籍,實則凝聚著他的精神力量,見證他在思想宇宙的每一次縱橫捭闔。從對故鄉(xiāng)一草一木、一人一事的眷戀沉吟,邁向?qū)r代洪鐘大呂的激昂奏鳴,
徐遲用手中筆,繪就一幅跨越時空、連接個體與家國、兼具溫情與豪情的壯麗精神長卷,激勵著后來者沿著他的足跡,在文學征途上不斷探索,讓那熠熠生輝的創(chuàng)作精神,永照華夏文苑。
此刻,夕陽余暉透過窗欞,灑在書房一角,光影交織,仿若徐遲留下的精神余暉仍在輕撫這方天地。
我緩緩起身,帶著滿腦子的思索與敬意,告別這充滿魔力的角落。
我,深知徐遲雖已遠去,但他的創(chuàng)作精神,已如種子般播撒在這古鎮(zhèn)、這世間,待有志者以汗水澆灌,綻放出永不凋零的文學繁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