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水間的家，在一呼一吸里
文／豫劍
晨霧還未褪盡時，我總愛沿著海岸線走。浪頭卷著細沙漫過腳背，像誰在偷偷撓癢癢，退去時卻又留下一片銀亮的水痕，像大地輕輕哈出的白氣。海風里有咸澀的潮味，混著遠處漁船飄來的柴油香，還有礁石縫里野菊的清苦——這是海的味道，也是我從小到大熟悉的、山水間的家的味道。
山在海的那一邊，連綿成青灰色的波浪。我常想，山的褶皺里該藏著多少故事？祖父說，他年輕時翻山去鎮(zhèn)里賣茶葉，鞋底磨穿了十八雙，卻總在山頂歇腳時摘一把野莓，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如今我沿著他走過的石階往上，苔痕漫過青石板，松針落進竹籃，驚起幾只藍背雀，撲棱棱掠過山澗，濺起的水珠落進頸窩，涼得人打個激靈，倒把心里的煩躁都沖散了。
山頂有間老茶棚，木頭梁上掛著蛛網(wǎng)，瓦縫里長著幾簇石韋。阿婆總坐在門檻上擇茶青，竹匾里的葉片上還沾著晨露，她指尖翻飛，綠葉子便在掌心卷成雀舌?！靶∴?，你看這茶葉，”她把茶盞遞過來，“春天冒芽時嫩得能掐出水，可曬足了日頭、炒夠了火候，才成得了這一口回甘?！蔽颐蛞豢?，先苦后甘的滋味漫開，忽然懂了她的話——就像這山間的日子，風里雨里不算數(shù)，要等歲月慢慢煨，才品得出真味。
海邊的黃昏最是溫柔。我常和母親去趕海，她拎著竹簍，我提著小桶，退潮后的灘涂像塊被掀開的蛋糕，藏著數(shù)不清的驚喜：花蛤在泥里打滾，蟶子“嗖”地縮進沙里，小螃蟹舉著鉗子橫沖直撞。母親教我辨認哪種螺能吃，哪種有毒，我卻總愛蹲在水洼邊看招潮蟹打架，看它們舉著紅鉗子，像兩個穿鎧甲的小將軍。“慢些撿，別摔了。”她的聲音混著浪聲飄過來，我回頭，見她正彎腰拾一只白蝶貝，陽光穿過她的白發(fā)，在貝殼上折射出虹的顏色。
夜里，山風會順著窗戶溜進來。我趴在二樓窗臺上看星星，銀河像撒了把碎銀，落在黑絲絨似的夜空里。樓下傳來父親收衣服的動靜，他喊：“小囡，明早熬蓮子粥！”海浪的聲音忽遠忽近，像誰在輕輕拍著被子。這時我會想起素材里的話——“以清凈心看世間，以歡喜心度生活”，原來最珍貴的“平常心”，不過是有熱粥可喝、有星光可看、有家人圍坐的每一刻。
春末的雨來得急，我躲在茶棚里聽雨打芭蕉。阿婆煮了酒釀圓子，瓷碗焐著熱氣，我捧著喝，甜酒的香氣漫進雨里。遠處傳來采茶女的歌聲，清亮得像山澗的泉：“山也親來水也親，山水養(yǎng)得草木青……”雨絲斜斜織著，打濕了她的藍布衫，卻打不濕臉上的笑。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謂“山水間的家”，從不是地圖上一個固定的坐標，而是心里的一片原鄉(xiāng)——有海浪為你圈走煩惱，有青山等你慢慢攀登，有煙火氣裹著茶香，有家人的笑暖著歲月。
就像那株在崖邊生長的野薔薇，不管風多大、雨多急，只要根須扎進泥土，就能在每一個春天綻放。我們何嘗不是這樣？在山水的懷抱里，用清凈心看云卷云舒，用歡喜心迎朝暮歲歲，修得一顆平常心，便知：此心安處，即是吾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