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桂花香里的團圓帖
文／豫劍
秋深時，風里總浮著一縷甜。
晨霧未散的巷口，老墻根的桂樹最先醒了。米白色的小花從葉縫里探出頭，像誰把碎玉撒在青瓦上，又像是被夜露吻過的星子，沾著濕潤的水汽，連呼吸都染了清冽的香。我站在樹下，看風掀起藍布裙角，桂香便裹著秋涼涌進來，像撒了把碎金在空氣里——原是中秋要到了。
奶奶的竹匾早早就擱在檐下。她踩著木梯摘桂花，銀發(fā)沾了細碎的花瓣，抬頭時眼角的皺紋里全是笑：“阿囡，今年的桂開得旺，夠做三壇糖桂花啦！”竹篩里的花要挑去葉梗，她坐在門檻上，枯瘦的手指像穿針似的，把細小的花粒一顆顆理進青瓷罐?！澳阌洸挥浀茫俊彼蝗徽f，“你五歲那年，蹲在樹下?lián)炻浠?，沾了一頭金粉，像只小麻雀?！蔽彝W角的白，忽然懂了時光的溫柔——有些畫面，原是要隔著歲月的霧，才看得更清。
桂花香是有記憶的。它藏在奶奶的糖罐里，藏在母親蒸的桂花米糕里，藏在父親用桂枝編的小籬笆上。小時候總覺得，這香氣是秋天的信箋，每一片花瓣都寫著“團圓”。中秋夜，全家圍坐在院子里，月光漫過桂樹的枝椏，落在瓷盤里的桂花糕上。奶奶用銀叉挑起一塊，吹了又吹：“吃了桂花糕，一年都甜甜蜜蜜?！蹦菚r候不懂“吉祥幸?！睘楹挝铮恢酪ч_米糕時，桂香在舌尖炸開的剎那，連風里的月光都變成了甜的。
后來讀詩，方知“桂”與“貴”同音。古人折桂，是愿學業(yè)有成；贈桂，是盼良緣永伴。去年中秋，我和阿林在桂樹下相遇。他捧著一束剛摘的金桂，花瓣上還凝著露：“聽說你愛桂香，便來討杯茶喝?！蔽覀冏诶咸僖紊?，他剝著新摘的菱角，我煮著桂花酒釀。風過處，細碎的花落在他的肩頭，像撒了把會發(fā)光的星子。他說：“你聞，這桂香多像‘永遠’?！蔽彝劾锏恼J真，忽然懂了——所謂“永伴佳人”，原不是海誓山盟，而是有人愿意陪你數(shù)每一年的桂花開落，把平凡的日子過成詩。
巷口的桂樹又開了。賣花擔子上的桂花枝編成了球，孩子們舉著跑過，笑聲撞碎了滿地碎金。賣糕團的阿伯掀開蒸籠，白霧里浮起桂花香，老人們排著隊說：“給我留塊大的，要帶桂花的?！标柟獯┻^桂樹的枝椏，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奶奶當年篩桂花的樣子。
有人說，桂花的花語是“崇高”?？晌矣X得，它更像一壇陳了多年的酒——初聞是清冽的香，細品是歲月的甜。它藏在奶奶的糖罐里，藏在愛人的笑眼里，藏在每一個團圓的中秋夜。風一掀簾，桂香就涌進來，裹著舊年的月光，裹著新曬的棉被，裹著所有關于“美好”的記憶。
原來最浪漫的事，不過是：
有桂香可聞，
有舊人可念，
有一碗熱乎的桂花酒釀，
在秋深時，
等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