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帶孩子進山親近自然。山里麥苗青青,后排姐弟倆的對話自然有了麥子的內(nèi)容。姐姐說小時候和姥姥一起到田里,姥姥揉了大把的青麥給她吃,味道極好。弟弟聽著,口水嘩嘩,竟然催我停車,讓媽媽去掐些來吃。得逞以后,這小子喳么著嘴說:“這青味真的太好吃了,我好羨慕農(nóng)村的孩子!”哈哈,青味,大概是他此游的最大收獲。
記得小時候,和表哥去麥田玩,表哥給我一個袋子,要求裝滿麥葉。麥子根系發(fā)達,我扯了不大一會兒就覺胳膊發(fā)酸,于是裝袋的時候并不壓實,外表看去,倒也滿滿一袋,這就是大懶使小懶的后果。然而有高度沒重量,這點小技倆是糊弄不住大懶的,他只是把手伸進袋子里輕輕一壓,麥葉全都沉底兒了。表哥并不理會我的窘態(tài),說:快去,羊還餓著。我算是明白了,為什么不信任一個人,有的地方會說“我不信貓不吃魚”,而在我們那里卻說“我就不信羊不吃麥苗”。
麥子的青黃時節(jié)是兒時最快樂的時光。上學放學,路上邊揉邊吃,大家的手心都是綠呼呼的,這是吃青味。另一大享受就是吃燎麥,捆上一把兒,火上一烤,麥香四溢,聞著都流口水。燎好的麥子也是用手去揉,不必在乎黑乎乎的手心兒,吹去麥皮,烤得青黃的麥粒兒一把填進嘴里,過癮的很……新麥的另一種吃法是做成碾饌兒。碾饌兒可以炒著吃,也可以蒸了以后加蒜汁吃,翠綠松軟,清香好吃。
收麥現(xiàn)在都機械化了,收割脫粒烘干一次完成。以前收麥卻程序復(fù)雜:打場、收割,運輸,脫粒,除雜,晾曬,窖藏,打垛……這么多道工序,勞動強度極高。麥場是莊稼漢們的競技場 ,牲口把式們在場里意氣飛揚 。打垛高手更是威風八面:秸稈打垛是一個技術(shù)活 ,垛的外形要美觀內(nèi)在要堅實 ,既要節(jié)約空間又要防水防火 。農(nóng)忙之后場中垛滿了“大山”,成了孩子們嬉戲的天堂。麥收時節(jié),家家戶戶都會提前腌制一些雞蛋鴨蛋,變蛋啤酒也不嫌奢侈,伙食質(zhì)量大改善。人人都會使鐮刀,剛上學的小孩兒也會。我右腿膝蓋處的一塊傷疤就是被鐮刀留下的,我對這塊疤的感情,一點也不亞于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得來的疤痕,這是一種證明,一種驕傲。
地頭兒最涼快,這是汗流浹背的割完一隴麥子來到地頭兒的最大感受。如果碰到有叫賣冰棍兒的,父母也不會吝嗇?,F(xiàn)在的雪糕刺客,敵不過當時一毛錢好幾根的冰棍兒。拉麥子都用架子車,車上麥子都垛的很高,用繩子捆綁結(jié)實。最讓人惱火的就是行至半路垛子倒塌,然而麥秸稈光滑,倒塌也是常有的事情。
脫粒一開始是用牲口拉著石滾碾壓,后來是拖拉機拉著石滾碾壓,再后來有了脫粒機。機器畢竟少,往往會誘發(fā)爭強搶,為提高效率往往是幾家組成一個聯(lián)合體,統(tǒng)一行動,直到把幾家的麥子全部脫粒完成,熬通宵是常有的事情。機器脫粒粉塵極大,一場活兒干完,臉上身上往往分不出顏色。有一年我那城里的表哥被發(fā)配來體驗生活,打完一場麥子后累的癱倒在地,抬頭看見一張張比花臉都花的臉,幽幽地說:如果我們突然從玉米地里竄出來,大概會嚇死人吧。
交公糧難忘,辛苦打下來的麥子,要挑最好的交給國家,還得自己拉去。老百姓往往是披星戴月的滿車滿載過去,扔下熟睡中的孩子們;披星戴月的空車白條回來,看到在路邊翹首以盼饑腸轆轆的娃娃們。農(nóng)業(yè)稅的免除是一大善政,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幸福了很多。
車輪滾向市區(qū),麥田跑向車后,直至從后視鏡里消失,一場相遇伴隨一場分別。過去,麥黃時節(jié)伴隨著希望,也充斥著著饑饉,所謂的“青黃不接”。所以那句廣泛流傳的諺語——麥稍黃,去瞧娘——才散發(fā)著偉大的人性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