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梨雪落處是故鄉(xiāng)
文／豫劍
九月的風掠過黃河故道，裹著最后一縷夏的余溫，卻吹得滿坡梨葉沙沙作響。我站在良梨鎮(zhèn)的老梨樹下，仰頭望那枝椏間垂墜的酥梨，像一盞盞被陽光焐暖的小燈籠，把秋光都浸得甜津津的。風過處，有細碎的梨香漫過來，恍惚間，便撞進了記憶里最溫柔的那幅畫卷——那是故鄉(xiāng)碭山，用百萬畝梨園織就的，關于時光與甘美的童話。
若說黃河是華夏的母親河，那黃河故道便是碭山的乳娘。千年前，它裹挾著泥沙奔涌至此，又悄然改道，卻在身后留下了一片神奇的土地：沙質的土壤松松軟軟，像母親攤開的掌心；晝夜溫差在春夜里凝成露珠，落進泥土里，釀成了最天然的蜜。于是，當春風再度拂過中原，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開始醞釀一場盛大的花事。
最難忘的是清明前后的梨園。晨霧未散時，百萬畝梨林已悄悄換了素裝。良梨鎮(zhèn)的“梨樹王”風景區(qū)里，兩千八百歲的老梨樹最先醒轉——它們鐵干虬枝，如青銅鑄就的巨臂，撐起漫天云霞。那些細碎的梨花從枝椏間涌出來，先是星星點點，接著成團成簇，最后竟成了雪色的海。風過時，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落在老梨樹的褶皺里，落在挑著竹籃采花的姑娘發(fā)間。我曾蹲在樹下看蜜蜂鉆進花蕊，看露珠順著花瓣滾進泥土，看白發(fā)爺爺用枯枝在地上畫梨花的形狀，他說：“這花啊，開得越鬧，秋后的梨就越甜?！?/div>
可甜的何止是梨？是老梨樹根系下沉淀的歲月，是果農(nóng)們守著果園的晨昏，是“不催熟、不趕趟”的笨功夫。記得小時候跟外公去梨園，他總說：“梨子要等月光吻過九回，等秋蟲唱累了夜，才肯軟乎乎地落進筐里?！蹦菚r我踮腳摘青梨，咬一口酸得皺眉，外公就笑：“急什么？等你過年回來，這梨核兒都要甜到心里去。”如今再站在梨園里，看果農(nóng)們踩著竹梯摘梨，竹筐里的酥梨泛著蜜色的光，輕輕一擦就能看見果肉里的糖心——原來有些甜，真的需要光陰慢慢煨。
秋深時的梨園最是熱鬧。晨霜未消，果農(nóng)們已背著竹簍鉆進林子里。老梨樹的枝椏被沉甸甸的梨子壓得彎成弓，可它們卻不肯輕易落下，非要等懂行的人來輕拍枝干，才“噗嚕”一聲墜進掌心。我曾跟著收梨的商販去過集市，那些金黃的酥梨碼成小山，陽光透過紙箱照進去，每個梨都閃著琥珀似的光。有位老太太捧著梨不肯松手：“這是我老頭子守了三十年的老梨樹結的，他走了，可這梨還甜著呢。”那一刻，我忽然懂了，這滿園的梨哪里是水果？分明是一代又一代梨鄉(xiāng)人的命根子，是他們刻在土地上的詩，是歲月里最溫暖的傳承。
暮色漫上來時，梨園里飄起了炊煙。遠處傳來賣梨膏糖的吆喝，混著孩子們追跑時碰落的梨葉聲。我摘下一個梨，在衣角上擦了擦，咬一口——清甜的汁水漫過舌尖，帶著陽光的溫度，帶著泥土的芬芳，帶著老梨樹年輪里的故事。忽然想起素材里說的“世界最大連片果園”，可哪有什么“最大”呢？這明明是大地最深情的擁抱，是時光最溫柔的注腳，是每一個碭山人心里最柔軟的鄉(xiāng)愁。
晚風又起，吹落幾片梨葉。我彎腰拾起，葉面上的脈絡像極了梨樹的枝椏，也像極了故鄉(xiāng)人臉上的皺紋。原來所有的甘甜都不是偶然，是黃河故道的風吻過千年，是老梨樹的根扎進歲月，是每一個守園人用汗水澆灌的希望。這方被吉尼斯紀錄認證的“世界最大連片果園”，哪里是簡單的產(chǎn)業(yè)？分明是一座用梨花寫就的豐碑，刻著“中國梨都”的底氣，藏著“酥梨之鄉(xiāng)”的深情，更續(xù)著一代又一代梨鄉(xiāng)人與土地的契約。
月上梨枝時，我站在老梨樹下，聽見秋蟲在草窠里唱著歌。風里有若有若無的梨香，像極了童年的味道，像極了外公的笑容，像極了所有關于故鄉(xiāng)的記憶。原來最珍貴的甜，從來不在遠方，而在腳下這片被歲月吻過的土地里，在每一個認真生活、用心守護的人心里。
這，便是我的故鄉(xiāng)，這，便是世界的梨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