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沈嘉柯
世人皆知東坡堪稱千年以來的文人美食家,卻不知他的貶謫歲月當中,在蠻荒之地,有過怎樣的"黑暗料理"體驗,以何等的心志,對抗命運的荒誕。
海南儋州的濕熱密林中,六十歲的蘇東坡迎來了人生最艱難的食單。當"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成為奢望,當?shù)赝寥?quot;薦以薰鼠燒蝙蝠"。懟到蘇東坡面前。
這位士大夫的心理上,掀起什么樣驚濤駭浪?熏烤的蝙蝠翅膜焦脆,鼠類肢體在火中蜷縮,真是想象都不該想,想也惡心。
如果說燒蝙蝠已經(jīng)是邪修高峰,"蜜唧"那就頭號邪典:剛出生未睜眼的粉紅幼鼠,以蜜糖浸漬后生食,入口時齒間猶聞唧唧微聲。
蘇東坡給了這東西正常人的生理反應,"舊聞蜜唧嘗嘔吐"。
但想在瘴癘之地生存下去,入鄉(xiāng)隨俗在所難免。
隨遇而安這四個字寫起來恬靜,做起來,萬般苦澀。若要融入這片土地,必須先讓胃袋投降。
他最終咽下這滑膩的玩意,寫下"稍近蝦蟆緣習俗"的妥協(xié)——蛤蟆的黏皮與鼓腹,還有更加黑暗的食物等著他。
咽下蜜唧時,重口味突破防線;咀嚼燒蝙時,士大夫拋開斯文。
東坡肉、荔枝、河豚、蔞蒿、蘆筍,聽起來,看起來,吃起來,都是精致詩意的,今時今日光明正大擺在宴席上。這些,是蘇東坡詩文的正面。
活鼠、蝙蝠、蛤蟆、果子貍、蛇,是蘇東坡詩文的背面。千年后我們或許該品品背后的猙獰真相:人生哪有什么真正的豁達,只不過是硬著頭皮上。
說了蘇東坡,再聊兩句《紅樓夢》吧。第七十五回,賈母和寶玉、黛玉一起吃風腌果子貍。清代的貴族食譜和北宋文官食譜的黑暗交集,差不多也就到這個程度了。
那些驚悚惡心的食物,不登大雅之堂。至少,不會被大觀園的女眷們喜愛。賈府的爺們,吃起來恐怕依然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