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統(tǒng)一天下的抱負
六盤山的夏日來得格外兇猛。才過五月，熾烈的陽光便如熔化的銅汁般傾瀉而下，將連綿的山巒烤得發(fā)燙。忽必烈勒馬立于山巔，滾燙的馬鞍皮革透過戰(zhàn)袍灼燒著他的大腿，但他紋絲不動，如這山岳般沉穩(wěn)。
"大汗，已過庚子日了。"身旁的怯薛長低聲提醒，聲音里帶著沙啞。這支從漠北長途跋涉而來的大軍，每個人的喉嚨都被干燥的山風刮得生疼。
忽必烈微微頷首，鎏金頭盔下的雙眼瞇成細線，眺望遠方蒸騰的熱浪。他忽然抬手，鑲著綠松石的護腕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冷光："傳令下去，全軍休整三日。讓馬匹飲足水，把那些瘸腿的戰(zhàn)馬都換掉。"
山腳下，綿延數(shù)里的營帳像雨后冒出的蘑菇般散落在山谷間。炊煙裊裊升起，很快被熱浪撕碎。忽必烈下馬時，靴底踩在曬得發(fā)白的石頭上，竟覺得有些燙腳。他解下佩刀扔給親衛(wèi)，刀鞘上鑲嵌的瑪瑙磕碰出清脆聲響。
"廉希憲到了嗎？"他邊走邊問，汗水順著鬢角滑落，在滿是塵土的臉上沖出幾道溝壑。
"已在帳外候了兩個時辰。"親衛(wèi)小跑著跟上，遞上浸濕的汗巾。
忽必烈腳步一頓，濕巾在臉上抹過，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讓他進來。"他嘴角微微上揚，"再端些馬奶酒來，要冰鎮(zhèn)過的。"
帳簾掀起時，帶進一股熱風。廉希憲穿著樸素的棉布長衫，額頭卻不見汗珠，仿佛這酷暑與他無關。忽必烈打量著這個面容清癯的漢人，注意到他腰間掛著的不是常見的玉佩，而是一枚青銅印章。
"關西道就交給你了。"忽必烈開門見山，將鎏金虎符推過案幾，"那里漢人、黨項人、回鶻人雜居，我要的是安定，不是人頭。"
廉希憲雙手接過虎符，指尖在符節(jié)紋路上輕輕摩挲："臣當以教化撫之，以法度束之。"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像山澗滴水穿石。
忽必烈大笑，端起冰鎮(zhèn)馬奶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案幾上濺出幾朵乳白色的花："好！再給你配三百怯薛，專治那些不服王化的刺頭！"
帳外忽然傳來喧嘩。忽必烈皺眉起身，佩刀不知何時已回到腰間。掀開帳簾的瞬間，熱浪裹著沙塵撲面而來。他看見姚樞被侍衛(wèi)攔在外圍，這個年過半百的老臣正踮著腳，手里舉著一把蔫了的麥穗。
"讓他過來！"忽必烈喊道，聲音在山谷間回蕩。
姚樞小跑過來時差點被石頭絆倒，忽必烈伸手扶住他，發(fā)現(xiàn)老臣的掌心全是老繭，不像文官，倒像個老農(nóng)。
"大汗請看！"姚樞喘著粗氣，將麥穗遞到忽必烈眼前，"這是六盤山南麓種的春麥，再旱下去就要絕收了！"
忽必烈捏碎一粒麥子，干癟的麥仁在他指尖化作粉末。他抬頭望向龜裂的田地，幾個衣衫襤褸的農(nóng)人跪在遠處，額頭緊貼炙熱的地面。
"即日起，你為勸農(nóng)使。"忽必烈轉身對姚樞說，同時解下自己的水囊扔給親衛(wèi)，"拿去給那些農(nóng)人。"他盯著姚樞渾濁卻熾熱的眼睛，"我要關中的土地長出糧食，不是長滿荒草。"
六月的太陽像團火球，將姚樞佝僂的背影拉得很長。忽必烈望著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向田間的樣子，忽然想起小時候聽祖父說過的漢人古話：民以食為天。
蟬鳴聲突然密集起來，忽必烈抬頭，看見一片烏云正從西邊緩緩飄來。他深吸一口氣，聞到了雨的氣息。
秋日的桓州草原金黃一片，遠處起伏的山巒像巨獸的脊背。忽必烈站在臨時搭建的望樓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欄桿。這是從大理歸來的第三日，他盔甲未卸，戰(zhàn)袍上的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
"報——！"一騎絕塵而來，馬蹄踏碎無數(shù)野菊花。斥候滾鞍下馬時，胸前皮甲裂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滲血的繃帶。
忽必烈三步并作兩步下了望樓，靴子陷進松軟的泥土里。他親自扶起斥候，發(fā)現(xiàn)是三個月前派往大理的探馬赤軍百戶阿術。
"說。"忽必烈捏住阿術顫抖的肩膀，感覺到掌心下的肌肉像拉滿的弓弦般緊繃。
阿術的嘴唇干裂出血，卻咧開嘴笑了："稟大汗，我軍已破大理城！高祥那老賊被生擒時，還穿著睡覺的褻衣呢！"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弟兄們...弟兄們讓末將先回來報喜..."
忽必烈的手緊了緊，轉頭吼道："傳醫(yī)官！最好的傷藥！"他扶著阿術往大帳走去，身后親衛(wèi)小跑著跟上，鎧甲碰撞聲驚起草叢中的鵪鶉。
當夜，篝火照亮了半個草原。忽必烈破例允許將士飲酒，他自己卻端著銀碗走到傷兵營帳。阿術正躺在毛氈上，胸口纏著新?lián)Q的白布。忽必烈蹲下身，銀碗里的馬奶酒映著跳動的火光。
"喝。"他將碗沿湊到阿術嘴邊，"這是你應得的。"
阿術掙扎著要起身行禮，被忽必烈按住肩膀。年輕將領的眼眶突然紅了，他低頭啜飲，一滴淚混入酒中。
帳外忽然傳來歡呼聲。忽必烈起身掀簾，看見滿天繁星下，凱旋的大軍正舉著火把從山口涌來?；鸸膺B綿如長龍，照亮了夜空。他注意到隊伍中有許多空著的馬鞍，那些馬匹的韁繩系在戰(zhàn)友的鞍韉上，隨著步伐輕輕搖晃。
忽必烈解下自己的貂皮大氅蓋在阿術身上，大步走向歡呼的人群。夜風吹起他散開的發(fā)辮，像一面黑色的旗幟。
十月初，第一場雪悄然而至。瓜忽都的草原一夜白頭，氈帳頂上積了厚厚的雪，遠看像一個個巨大的蘑菇。忽必烈盤腿坐在虎皮褥子上，面前炭火盆里的銀炭偶爾爆出幾點火星。
"撫州城墻基址已經(jīng)勘定。"劉秉忠指著羊皮地圖，凍僵的手指在"撫"字上點了點，"按漢制，城周九里，開四門..."
忽必烈突然伸手按住地圖，掌心覆蓋了整個撫州位置："再加兩里。"他抬頭，火光在瞳孔里跳動，"要能屯兵五萬，蓄糧百萬石。"
帳內(nèi)幾位漢臣交換著眼色。姚樞捻著胡須開口："大汗，如此規(guī)模，恐勞民傷財..."
"不是現(xiàn)在。"忽必烈抓起一把銀炭投入火盆，火星四濺，"等天下一統(tǒng)，這里會是通往漠北的咽喉。"他拍了拍沾滿炭灰的手，像在拍去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去辦吧。"
夜深時，雪停了。忽必烈獨自走出大帳，寒氣立刻像刀子般割著臉頰。他呵出的白霧很快凝結在胡須上，變成細小的冰晶。抬頭望去，銀河橫貫天際，璀璨得讓人眩暈。
親衛(wèi)捧著貂帽追出來，忽必烈擺擺手。他需要這刺骨的寒冷讓自己保持清醒。遠處傳來守夜人單調(diào)的梆子聲，忽必烈忽然想起六盤山那個酷熱的午后，廉希憲接過虎符時冰涼的指尖。
"快了。"他對著星空喃喃自語，白霧在面前翻騰，"就快暖和起來了。"
雪地里，他的腳印深深淺淺，一直延伸到黑暗盡頭。那里，東方的天際線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